冰雪残梦

牧心

乙巳蛇年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没承想呼风唤雨的龙，一抬头唤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雪花一片片，轻盈地飘落，将大地装扮成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人们纷纷冒雪走出家门，享受着“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的胜景，拍照留念，发视频分享。我站立在小院里，任凭洋洋洒洒的雪花扑打着脸颊，一会儿的功夫，“梨花”洒满全身，打湿了我的白发，颇有我与青山共白头之感受。梨花遍地，覆盖了刚刚泛绿的草坪，压弯了松树的枝条；梨花的“厚爱”，折断了碗口粗细的国槐树枝，墙角的迎春花更加鲜艳夺目，嫩黄的花朵披上了晶莹的玉纱。

大雪纷纷扬扬，好久没遇见。雪花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坠落，铺落在地上，积雪已经漫过了我的脚面，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片宁静与纯洁之中，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是寂静的。伴随着那片片雪花，童年时的欢声笑语萦绕耳边。那时的快乐，简单而纯粹，就像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无忧无虑。

那时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总有几场鹅毛大雪伴随。我的右手小拇指被冻得又红又肿，就像小胡萝卜，先是皲裂，后来渗出血水，又疼又痒。记得每次大雪过后，我和小伙伴们都会迫不及待地冲出家门，投身到《智取威虎山》的林海雪原中，置身于杨白劳的“漫天飞雪一片白”。洁白如银的天地间，欢快的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融化了冰霜，驱散了凛冽。

堆雪人是我们清扫积雪的乐趣，那时没有人“各扫门前雪”，大雪过后，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挥舞铁锹、扫把清理道路，白雪堆积成小小山丘，自然成为雪人的雏形。我和小伙伴，此时最为忙碌是制作雪人的大圆脑袋，先用双手攥起一个雪球，然后在雪地上滚动，边滚边拍打，雪球越滚越大，在雪地上滚来滚去直到满意为止，然后齐心协力轻轻地搬上“小山丘”。

再找来炭块或者石头做眼睛，有时别出心裁也用桃核和玻璃球。胡萝卜、短树枝做鼻子，头上扣着废弃的安全帽，插上树枝，或破笤帚作为手臂。千方百计把雪人装扮得威风凛凛，大哥哥此时也要一显身手，在雪人身上写上两行字，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雪渐渐地融化，屋檐下结出晶莹透亮的“钟乳石”——冰凌，那是我和小伙伴们的天然美味，也是勇敢“战斗”的武器。

我们会小心翼翼地从屋檐下取下那些晶莹剔透的冰凌，把它们当作大刀、宝剑、长枪，在雪地里“比武”。虽然这些“武器”脆弱易碎，但颇有打败一切侵略者的“豪情”。一番激战，刀残枪折，摘掉棉帽，头发紧贴着头皮，隐约散发着热气。口渴了，于是毫无顾忌，啃一口手里的冰凌，如同夏天吃冰棍，凉凉的“扎”得舌头有点发麻。

打雪仗更是必不可少的游戏。小伙伴们分成两队，大树、电线杆、墙旮旯、雪堆等，都可作为防御的阵地。雪球在空中飞舞，伴随冲锋的喊杀声，表现得英勇无畏。

“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我傻呵呵地自告奋勇，大声呼喊着，吸引对方“火力”。有时，雪球会意外地击中某个小伙伴的“要害”，刹那间，引来一阵疾风暴雨似的“报复性”的反击，但无论输赢，大家都乐在其中，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友谊与欢乐。

有时也是一种发泄与疯狂，记得高中毕业前冬天，大雪过后，同学们整齐地站在操场，做第五套广播体操，第四节踢腿运动，后排的同学无意中，把粘在鞋底的雪块，恰巧踢到前排同学的衣领里，前排同学一声大叫，顺手抓起一把雪反击，结果后排同学机灵地躲过，雪球击中其他同学，紧接着一场混乱的雪球大战，叫停了广播体操。

开始是同班同学的相互“残杀”，不一会就波及其他班级，演变成班级大战，老师也没有幸免，一颗“流弹”击中了体育老师的脑门，于是老师也大打出手，加入混战队伍。整个校园在“雪雨冰风”中沸腾了。

上课的铃声已响起多时，沸腾的“战事”仍未停歇，校长在大喇叭里大声地训斥点名，同学们才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弹药”，撤回各自教室。几个被打得落荒而逃的“残兵败将”，躲在校院墙外，毫无目标地继续扔着雪球，丝毫没有注意到校园内已偃旗息鼓。

从家里到学校的路，是一条长长的陡坡。大雪过后，踏入那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脚下的雪地发出“吱吱”的声响，雪地上留下一串串小脚印，记录着我们的足迹和快乐。

打出溜滑上学是高光时刻，我们时而紧跑几步，借助惯性或蹲或站溜雪；有时两人配合，一位蹲下一位背向拉扯，或者推着后背滑行：如果两位小伙伴拖拉一位，也叫双驾马车，速度极快，结果往往也是人仰马翻。

路过矿部大门对面的荷花池，总要上去试探一下结冰的厚度，“勇敢者”偶有马失前蹄，盲目冲锋掉进冰窟窿也不足为奇，好歹池水不深，扑棱几下就可以爬出来，浑身湿漉漉，打着哆嗦急忙往家里跑，上学肯定迟到了，幸运时还要饱受老爸一顿“烀子”（打屁股）。没有任何装备，在冰面上滑行凭借着是胆量和平衡能力，偶尔一个趔趄，摔个腚瓜子，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一阵欢笑，扮一个鬼脸，继续照滑不误。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是当年记忆中最伟大、最美的诗。下雪了，春天就要到了，春节也就临近了。每年的冬天，家门外“自造”冰场，是我的冰雪乐园。

记得当年春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我们家也不例外，母亲早早就开始张罗着各种年货，打扫房屋，布置家饰，床铺上的帷幔，座椅上的坐垫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平时，母亲每天忙活一家人的三顿饭，白天不停地擦擦洗洗，家里的桌椅板凳一尘不染，门窗玻璃不见一丝的灰迹。我们兄弟姊妹的衣服几乎每天一洗，父亲的蓝色工作服被洗得发白。

那时家里没有自来水，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如果不在家里，一定在居住区唯一的公共自来水管旁洗衣服、床单等。天寒地冻，我和哥哥中午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水或者挑水，家里大大的水缸和水桶灌得满满的，母亲不停地洗洗涮涮，家里没有下水道，废水就泼洒到家门前不远的坡地上，“三九”天坡地就成了我和邻居小伙伴的溜冰场，

我们在冰面上嘻嘻打闹，推推拉拉，或站立或下蹲随意滑行。哥哥会自制滑冰车，几块木板搭在两条四指宽、半米长方木上，两根铁丝嵌入方木底部，我从家里拿出烧炉子用的“火柱”做冰叉，坐在冰车上肆意滑动，非常惬意，如果速度不够快，哥哥会用力推着我，飞一般感觉，闭上眼睛，犹如腾云驾雾。一不小心，人仰车翻，爬起来继续滑。

当年的滑冰车虽然简陋，但是承载在我的冰雪奇梦。如今，不论是冬奥会还是亚冬会，观赏着激烈的比赛场面，我便会想起那一隅小小的溜冰场。

在冰面上打陀螺，更为有趣，我们俗称“抽卯呦”。鞭绳缠绕陀螺，用力一抖，陀螺在冰面上立即旋转起来，手持鞭子用力抽打，陀螺会飞速旋转，抽打越猛烈转得越快。鞭鞘控制很有学问，一是要稳，保持与冰面基本平行，二是要准，抽打陀螺的中部，打到顶部会歪倒，打到底部的尖会跳起来，三是要巧，会使巧劲，力气大了陀螺会跳起来，小了不起作用。

陀螺碰撞较量，十分有趣，好几只陀螺在冰面极速飞转，被撞倒、撞飞就算失败。游戏过程中，相互之间鞭子无意抽中对方，也都毫不在乎；有时不小心抽到脸上、手上，如同刀割一般生疼，小一点的孩子哭喊几声，大一点的抹一把脸，舔一下手上的伤，如果没有出血，嘴里骂几句脏话，继续挥舞鞭子，“内卷”激烈时，手上、脸上被抽出了血，也不肯放下鞭子，嘴里还嘟囔着，轻伤不叫苦，重伤不下火线。

打陀螺是冬日里的一道独特风景，陀螺在冰面上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发出“嗡嗡”的声响，那是童年快乐冰雪舞蹈的伴奏，而那份对技巧的掌握与追求，更是让我们乐此不疲。直到母亲站在大门口，大声呼喊回家吃饭。

进入腊月，灰暗的灯光下，母亲为我们兄弟姊妹缝制新衣服，当年布料的大都是单一灰、蓝、军绿三色，女孩喜欢穿的格子条纹和小花布，更是凤毛麟角。然而，母亲灵巧的双手，总会给我们惊喜，从领口到口袋的样式，都会千方百计采用新的花样，家里各种服装纸样存了厚厚的一摞，就连小小的纽扣在款式、大小上，也是精心挑选。

记得有一年的新衣服，是蓝色中式便装，适中的立领，显得干净利落，上平下圆的外贴口袋，用下角布料做的“盘扣”，朴素大方，邻居们都夸母亲心灵手巧，一时间，熟悉的大姨和婶子们带着布料，登门求助，母亲则是有求必应，于是每天也更加忙碌了。

夜幕降临，缝纫机“咔擦咔嚓”鼓点般地演奏起来，仿佛母亲正在哼唱铃儿响叮当；茫茫的冰雪世界，雪花无声地漫天飞舞，老掉牙的蒸汽机车，轰鸣声断断续续，车厢微微上下颠簸、摇摇晃晃。我躺在车厢里，穿着妈妈做的新衣，温暖中向往远方，甜蜜中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