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畜散文诗系列/小鸭子

诗书大雅

竹篱笆筛落的晨光里，总浮着几团绒黄的云。奶奶布满沟壑的手掌抚过刚破壳的雏鸭，那些湿漉漉的小生命便抖开星辰般的绒毛，啄食着她掌心洒落的小米粒。叔叔自海边归，鱼虾倾盆间，鸭群扑棱的翅膀搅碎满地碎银，橙红的喙壳叩击陶盆的脆响，成了童年最鲜活的注脚。青灰色的鸭蛋卧在草窝里，带着海水与晨露的咸香，坚硬的外壳仿佛能锁住时光的纹路。

后来栖身双峰中学外的出租屋，后门的陶瓷盘成了无声的契约。邻居家的鸭子认得我手中的红桶，摇摇晃晃缀在身后，像几枚跳动的逗号。每当我倾倒剩饭，它们伸长脖颈的急切，啄食时“哒哒”的脆响，都为逼仄的巷陌添上毛茸茸的温度。某个黄昏，我蹲下身看它们橘色的蹼掌划开夕阳，忽然懂得，生命间的信任原是这般纯粹——不过是一次投喂，便能换来长久的追随。

如今重返乡间，成片的养殖场替代了散漫的鸭群。铁网割裂了人与鸭的亲昵，流水线般的饲料替代了带着潮汐气息的鱼虾。那些曾摇摇摆摆跟在人后的身影，那些在泥地里打滚、在溪水中嬉戏的画面，都凝固成泛黄的老照片。工业化的齿轮碾过村庄，连家禽的生命都被切割成整齐的流程，却再也拼凑不出记忆里带着体温的温情。大型养殖设备轰鸣作响，标准化的鸭舍排列整齐，却没了往昔鸭群穿梭于田埂的灵动。

小鸭子总爱将头埋进翅膀，在草垛间蜷成小小的句号。可它们分明是天生的诗人——蹼掌划过水面，绘就灵动篇章；翅膀拍打天空，奏响自由的韵律。它们以笨拙的步调土地，以坚韧的生命对抗风雨，在被人忽视的平凡岁月里，演绎着最动人的生存哲学：越是渺小的生命，越懂得用柔软拥抱世界。

或许我们都曾是追着红桶的小鸭子，在岁月里寻觅零星的温暖与善意。而当现代文明的洪流裹挟一切向前，我们在忙碌与追逐中，心灵逐渐被世俗填满，遗忘了那些简单纯粹的美好。暮色中，小鸭子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恰似一首未完成的诗，等待着人们在匆忙的脚步里，重新拾起被时光遗落的温柔与诗意，让那份源自生命本真的感动，再次在心底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