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Kenny店里的Labubu

陈燕妮

（一）

仅仅就在6月的上上周，我都还对叫做“Labubu”的这种潮玩嗤之以鼻，而此刻，我却已拿到我的第一只。

我的这只是好友送的，拿到后还真要从“拆盲盒”这一著名首关开始操作。也就是你买到的Labubu是被装在一个纸盒里的，把纸盒拆开后会看到一个封了口的塑料袋，拆开这袋之后你才能知道买到的是什么颜色的Labubu。

我的这只艳粉十足，恰好正是我喜欢的颜色。

（Labubu的外包装盒子和内包装塑料袋。）

（拆盲盒拆出我的第一只Labubu。）

从第一眼看到它们，感觉除了Labubu脸上露出的依稀歹意稍有意境，其它都远远不算最好的设计。

可“歹意”这事其实在玩具圈俯拾即是。

labubu的毛绒外层简易也并不耐脏，平民对其的最大用途是吊挂提包，即便派这个用场，尺寸也嫌稍大。可眼见这些个月来，此物在全球滚滚流行的大潮冲到面前，还真有点猝不及防。

（全球抢购Labubu的火爆场面。）

Labubu 是一个长着长耳朵和9颗尖牙的怪兽，创作者龙家升（Kasing Lung）原本是位插画师。他在香港出生，拥有比利时国籍，6岁随父母移居荷兰，成长于欧洲。

他自2010年起开始创作绘本与艺术玩具，专走奇幻精灵主题路线，并于2015年推出“The Monsters”系列，Labubu就是里面的一个角色。

（创作Labubu的香港画家龙家升。）

（龙家升与Labubu。）

Labubu的真正爆红，是在与来自河南新乡的王宁麾下泡泡马特公司合作之后发生的。2019年，泡泡马特与龙家升签署独家授权协议，将The Monsters系列角色实体化 。

泡泡马特此后推出Labubu标准盲盒和搪胶毛绒挂件，2022年底甚至还推出Size为1000%的超大MEGA Labubu手办，一再引发全球抢购热潮 。由于英国和韩国两地的Labubu抢购风潮引发过打斗，泡泡马特已宣布暂停在此两国的所有线下销售。

Labubu某些限量款的价格可以暴涨数十倍，部分二级市场盲盒炒到 1万人民币以上，其中一款薄荷绿的Labubu特殊版在拍卖中飚到108万元人民币。

（泡泡马特掌门人王宁创造了玩具奇迹。）

（本月在北京永乐拍卖现场，一只薄荷绿色的Labubu玩偶以108万元人民币的天价落槌成交，如果算上手续费，实际成交价超过120万。）

（英国有顾客在分店外通宵排队争抢Labubu，引发混乱场面，导致泡泡马特宣布停售。）

2024年，泡泡马特全年营收130.4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06.9%，以labubu为主的The Monsters系列同年营收达30.41亿元人民币，占泡泡马特公司总营收的23.3% ，同比增长726.6%

《时代杂志（Time）》评价：“泡泡马特的独特之处在于它真正“洞察消费者情绪”。”

摩根大通（JP Morgan）称 Labubu 为“超级IP”，并指出其对公司的整体销售起到的是关键推动角色。

（贝克汉姆、布莱德皮特和Labubu。）

（巨星蕾哈娜被拍带着Labubu出门。）

（泡泡马特的市值持续上升。）

泡泡马特的操作还真让人目瞪口呆，孵化、预热、爆发导致抢购，生意还可以这么一路在玩。疑惑之间，感觉其中没有上天魔棒的加持，还真不好解释。

我拆盲盒时跟所有人一样，看到盒子里面也有一张Labubu的“角色卡”，据说其既是潮玩信息的说明指点，也是验证真伪的钢铁凭证。

我看到我的这款艳粉Labubu，竟叫“忠诚”。

不明觉厉。

（我盲盒里的Labubu角色卡。）

（二）

曾经租用我仓库的小青年Kenny在洛杉矶邻近的橙县Brea Mall里开了一家玩具店这事，我知道已有很多年了，这次借着Labubu的狂潮终于有了充足理由去那里。也是都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的玩具零售店在大洛杉矶地区，已经开到了第10家。

Kenny少年移民，自香港来美，于是在他身上形成奇特的文化错置，只能说英文和广东话、只能写中文和英文，所以我跟他说话时要用英文、短信时可用中文。

（Kenny在Brea Mall里面的店面。）

Kenny当时是和另一位同龄人合伙创业经营潮玩，股东轮值工作，在我的仓库一租7年，就这样，我眼看着他慢慢做大最终搬去了工业市的一个巨仓。

我和他的来往也深情也平淡，日常不太沟通，除非他那边遇到超级大喜，偶尔会告诉我。

他刚搬进来的第一年，感恩和圣诞大特卖时，买他“小娃娃”的人龙沿着我们仓库外墙一直蜿蜒过整栋大楼拐角，好几次在这种时刻，他都会兴奋地给我发来短信，说是“一定有租交”。

（Kenny搬进仓库第一年发给我的短信。）

（其实类似的排队狂潮他那里时常上演。）

我去他Brea Mall店面之前，已问过他是否有售Labubu这类风头名堂，Kenny不但说有，还慷慨表示我一旦买了可以拍照收据给他，他会在电脑里帮我打折15%。

他在Brea Mall里的门面算是很大，奢侈地带了个拐角，店内果真有小小一扇的Labubu，不算起眼地摆了几排。

我也是在他这里看见，Labubu这玩意在洛杉矶二手市场的价格，大约在60到80美金。

（Kenny在Brea Mall店里的Labubu。）

遗憾在Kenny店里面对那几排不很显眼的Labubu我忽然明白自己买无所买，那都是多么奇形怪状兼完全陌生的可选种类，我既不知其名谁也不知其价值，这让刺激万分的“拆盲盒”等等，瞬间全无意义。

我只好为我仅有的那个粉红Labubu买下一件最便宜的小黄毛衣，也要$12。这个价格在洛杉矶名牌打折店里快能购进一件成人毛衣了，须知这两者间可是有着巨大的用料差距，AI告诉我，是100到400倍。

（请Kenny的员工帮我拿了件玩具小毛衣。）

（买到的小黄衣服上身我的Labubu。）

（三）

说起来，我和Kenny的最后一面是在他把仓库钥匙交还给我的时候，那是在去年夏天，我已决意把自己原来报社用了12年、Kenny用了7年的仓库卖掉。

在这个仓库里面的12年，加上在洛杉矶San Gabriel和Rowland High先后两处租用办公室存续的总共11年，我的已故报纸《美洲文汇周刊》一共存活了23年。

（原本作为报社后租给Kenny的仓库。）

（Kenny放在脸书上的广告挺有创意。）

我是在2017年7月的某个早上8点忽然决定关闭报社的。那时候，纸媒早成强弩之末，整个工业必死无疑，多一年和少一年已无意义。

报社关闭之后，紧接着就是和看广告而来想要租下仓库的Kenny签约。Kenny腼腆，有着一脸信得过的诚实。我至今都还记得那次去他当时的办公室商讨租约细节时，曾在他开门见底的几个小小货架之间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最大的哀痛在于，Kenny靠这些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娃娃就能做到商业扩充，我的新闻旅程却不得不在时局全改的迷茫半路忍痛完蛋。

（我们位于El Monte的仓库内景。）

Kenny卖那种持续几十年都有出品的“小娃娃”，总系列叫“Funko Pop!”，名号中最后那个惊叹号是称呼的重要部分，竟然不能去除。

这个超过7000款浩若烟海的玩偶系列中品种贵贱兼有、分类莫名其妙，主题涵盖迪士尼、漫威、DC、哈利波特、星际大战、漫威复仇者、动漫、电玩、体育明星、音乐偶像等。

在版本上，除了普通版外，还有限定版、Chase稀有版、发光版、变色版、特别装饰版等，价格从$5到上千美金都有，这些眼花缭乱让我这种连其大名都读不懂的道外人完全看不出所以。

（Kenny主营的小娃娃系列品种浩若烟海。）

（Kenny堆放在我仓库中的“小娃娃”实物。）

我报社刚关闭的那些日子，我太想记录自己身经的大悲大喜，遗憾多次把文章只开了个头，就泪流不止无法继续。万念无言，大苦如空，说的想必就是这个意境。

这一放，多年过去。

多年之后的Kenny你已经知道早是10家零售店的大老板，麾下有着100位员工。

（1994年8月，第一期《美洲文汇周刊》出炉，版式幼稚无序，慌乱得连日期都忘了标上。）

（Kenny的客人在我们仓库里的欢乐场面。）

要卖“我们的”仓库之前，我和Kenny约好日期拿回仓库钥匙。和他重新站在多年前我离开的地方，两个命程迥异的跋涉中人，相对无言。

几天后与装修团队商量好仓库整改方案，回家途中我禁不住一路流泪，只因为这是我和我报纸《美洲文汇周刊》最后的链接。自此之后，我手中关于我在美国曾经有过的所有报业折腾，再无凭据。

（Kenny公司依稀带有我们仓库的广告。）

回家的路还没走到一半，我把车干脆停在路边，给远在纽约的21岁儿子发去短信：“我的报社仓库就要卖了，这也是你曾经做过太多作业的地方。”

我一再告诉他：“我的报纸就是我的女儿，她23岁，比你还大。”

我不得不承认，对当年的坚持我从未释怀，就此告别的绝不仅仅只是过去。

（报社搬进新仓库后的第一张营业执照。）

（把《美洲文汇周刊》某期悬于书房一隅。）

（四）

现在想想，我在那时就看不懂卖Funko Pop!的Kenny，现在当然更不懂王宁，可这些新世代的新传承，就是这么在你的懵然愣神中，瞬间枝叶参天。

此稿写到一半时，又闻听王宁和部分高管急忙减持套现导致泡泡马特市值跳水的说法，看看这显而易见又扑溯迷离的生意板眼。

（我和Kenney在即将装修的仓库合影。）

叶落在路上，风吹入心头，在这个时刻拿着小青年Kenny第一年“一定有租交”言简意赅的照片看了又看，我半长不短的此生点滴甘苦都已遵从、经年沉浮早成云烟。足矣。

无论Funko Pop!，无论Labubu，这世界永远让我觉得恩重如山。

旧日已往，新朝既临。

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