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

淳 禾

乌桕

儿时的事，每每想起，便如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温暖。那时节，为了几个零用钱，常与几个顽童结伴，到野外去采摘乌桕。

乌桕树并不难寻，村后坡地上便有三五株，歪歪斜斜地立着，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树皮灰黑，皲裂如老人的手背。我们这些孩子，却只惦记着它的果实。乌桕果初结时青绿，继而转黑，待到深秋，便“啪”地一声裂开，露出里面雪白的籽来。这白籽挂在枝头，经冬不落，远望去，倒像是树梢积了残雪。

采乌桕的法子极简单。寻一根长竹竿，朝枝头胡乱打去，那白籽便纷纷坠落，如碎玉般散在枯草间。我们便蹲下身，一粒粒拾起，装入布袋。有时手被枝条划破，渗出血珠，也浑不在意。收乌桕的小贩，每斤只给几个铜板，但于我们，已是天大的财富，足以买些糖果、纸笔之类。

乌桕叶亦有趣味。春夏时青翠可人，入秋则渐变为猩红，远望如火烧云栖在枝头。古人云“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海小着花”，又云“前村乌桕熟，疑是早梅花”，大抵是见了冬日的乌桕，白籽累累，误认作梅花罢。这般误会，倒也风雅。

如今回想，乌桕实在是一种矛盾的树。其籽可制蜡、可榨油，偏偏又带着三分毒性；其叶美艳，却会招来毛虫；其木质坚硬，却少有人用作建材。它就这样尴尬地存在着，不讨喜，也不求喜。

去年冬日，我偶然路过旧地。那几株乌桕还在，只是更显苍老。树下不见拾籽的孩童，唯有几只麻雀，在啄食落地的白籽。风过时，树梢的白籽轻轻摇晃，依然如雪如梅。

我站了一会，终究没有走近。有些东西，大约只合在记忆里看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