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源(二四三)

屋梁落月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之所以敢说试试,是因为上大学时有过一次喝酒的经历,那是大二那年的中秋节,我们同宿舍六个女生喝光了两瓶白酒,其他人都失态了,有不省人事的,有又哭又笑的,还有自曝自丑的,我一人独醒独清。事后舍友们便送我了一个外号:“酒仙”。酒仙不酒仙我不知道,但是我的全部喝酒经历也仅此一次而已。印象中酒的味道就是苦和辣,给人的感觉就是小刀揦嗓子。这么不好的东西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还趋之若鹜,拿喝它当成一种享受,难道只是为了贪图那一刻的飘飘欲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许,在古代的诗人那里,他们喝下的并非单纯的一杯冷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三朋两友,放歌纵酒。李白饮下的是狷介狂放,孤高自傲。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中秋月圆,一人独饮。苏轼饮下的是悲欢离合,明月相思。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离筵别席,劝君一杯。王维饮下的是依依不舍,殷殷祝福。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独守寒窗,点滴细雨,易安饮下的是孤独凄凉,憔悴神伤。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残阳黯黯,痛饮狂歌。柳永饮下的是倦游思归,情思缠绵。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离宴别会,你斟我酌。王翰饮下的是旷达奔放,视死如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风雪飘飞,把酒共饮。乐天饮下的是烟火人间,闲情雅致。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雨滴心帘,借酒消愁。蒋捷饮下的是客路艰辛,韶光易逝。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黄叶萧萧,闭门买醉。纳兰饮下的是阴阳两隔,爱念成殇。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昔日扬州,诗酒风流。杜牧饮下的是声色犬马,放浪不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既然这些个文人骚客都深谙此道,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我小酌上一杯也便算不上什么太过离经叛道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喝酒的胆量有了,喝酒的理由也有了,于是乎,我接过何小路递过来的酒瓶,打开盖子,咕咚就是一大口,辛辣的酒味呛得我好一阵咳嗽。何小路啧啧道:“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没有说话,待咳嗽完了,二次举瓶欲饮。门外却有一个声音叫嚷道:“老师慢饮此口。”听声音又是林卫冕。他到底是第三次去而复返,还是根本没有走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想到我和何小路的对话有可能一直在被人偷听,尽管涉及不到什么私密话题,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疙疙瘩瘩的,气不打一处来。我冷哼了一声说:“滚进来给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门一开,林卫冕却没着急进屋,先伸进了半个头说:“两位女士,我方便进来吗?”何小路笑道:“方不方便你都进了一半了,如果硬让再退回去,你岂不是成了到地(地道)的缩头乌龟了?”“言之有理,那我还是全身而进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闪身进到了医务室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了我。我脸上一红,一低头间,却看见了自己的一对裸足。当下蜷曲了膝盖,将两只光脚别到了屁股下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这才转了转眼珠,说:“看来老师看似婉约派的外表下,骨子里流淌的却是豪放派的血液。不然这满满一大瓶酒会片刻下去三分之二强。”何小路道:“净说胡话!先前那半瓶难道用在狗腿子上了?”“那是用,又不是喝,早知道喝也可以,何必再劳烦何大夫的玉手。”“怎么?后悔了?”“后悔倒没有,只是请老师要紧给我留一口。”“你老师不喝也没你喝的份了,剩下这点我得给她敷上。”“为什么轮到老师了,就内服带外敷;而我却只有外敷。”“谁叫你是小伙子呢,天生就比女子恢复得快。只要遵照医嘱执行,保证万事无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疑惑地问:“何大夫,林卫冕的脚很严重是吗?”林卫冕听后,连着做了两个小跳,说:“老师,开个玩笑,你别当真!”何小路一脸严肃地说:“林卫冕,忘记我对你的忠告了?”林卫冕连连打拱道:“没忘!没忘!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那你重复一次我告诫你的原话。”“即日起,一个月之内,不许从事与跳跃相关的活动。不过我们老师呢?”“她嘛,喝过我的神药酒,再外敷一次,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内心稍安,心想既然内服加外敷强过单纯的外敷,林卫冕有限制的喝上两口也未尝不可。那倒不如这样,等下外敷时好歹给他留下一些,不能多了,最多两三口足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样想着,何小路便将酒倒入自己的掌心,揉搓一阵,让我伸脚,随即将掌心贴了上去,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顿时从她的掌心传到了我的脚心。林卫冕还算乖觉,当我伸脚的工夫已经自行转移了视线,嘴里不停地发问——“何大夫,这幅图何解?”“何大夫,那幅图何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注意到墙上贴着好多张发黄的白纸,白纸上用毛笔简单勾勒出手在给脚按摩的图形。何小路笑了笑说:“这是我们家老祖宗传下来的足部按摩图,本来是一向秘不外宣的,不过跟你说说也无妨。这一幅是按摩脚掌的,那一幅是按摩足心的,不同的部位对应不同的指法。要而言之,有单食指叩拳法、拇指指腹按压法、单食指刮压法、拇指尖端施压法、双指钳法、双拇指指腹推压法、双指拳法、食指刮压法八种手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点了点头说:“这幅一手握扶,另一手握拳,食指弯曲,拇指固定,以食指的近节指间关节为施力点压刮的,一定就是单食指叩拳法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何小路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说:“难为你了,观察得如此到位。”林卫冕更加夸夸其谈地说:“而那幅一手握足,另一手食指、中指弯曲呈钳状,夹住被施术的部位,拇指在食指中节上加压施力按摩的,不消说一定就是顶顶厉害的双指钳法了。”我冷笑道:“看图说话谁人不会,有能耐付诸实践,也算有真本事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何小路抿嘴一笑,说:“正好我的手也累了,要不让林卫冕试试。”“好耶!”林卫冕欢呼一声,跃跃欲上。我吓了一跳,赶忙说:“不要!”“我知道你是羞于让学生见到你的光脚丫子,别怕!我有办法。”何小路自作主张地将一角床单盖在了我的脚上,“这回用不着害臊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学着何小路的样子样掌心倒了些酒,用力揉搓了几下,说:“老师莫怕,我好歹也是学过习的人,出手知道轻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待我二话,他已经接替了何小路的位置,双手隔了一层布按在了我的脚上。我深吸一口气,苛责的话都到了口边,在他的抚按之下,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嘴里不自觉地轻啊了一声。林卫冕住手说:“怎么了,老师?”我脸上一红,说:“没事,你继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何小路微微一笑,说:“你们师徒慢慢体会着,我过去宿舍那边。”我急道:“你去多久。”何小路低头看了看手表,说:“少则三十分钟,多则一个小时,你们就可以自去了。”我心说这叫什么话,整个答非所问,正要再问,何小路早挥了挥手,迈步出去了,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没问题不要叫我!”顺手将门轻轻带上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我和林卫冕两个人,房间里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透过林卫冕时紧时松的指掌,我甚至感受到了他心脏的悸动。霎时间我的心跳也加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调匀了呼吸,身子稍稍一动,林卫冕便道:“老师稍安勿躁,一个小时很快的,你若嫌气闷,要不然我把一直想讲又始终未得其便的那段经历说出来,也好消磨一下时间。”我想这样也可,最起码能够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林卫冕便从我独自一人回转食堂讲起。遗憾的是,他讲着讲着我居然睡着了。睡中的故事不用说根本无从知晓,连睡前的情节也是一点印象没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觉醒来,感觉自己的脚上热哄哄的像趴了什么,想也不想,一个用力蹬腿,却换来了哎呦一声。我张开眼睛一看,林卫冕正好捂着嘴巴由对面抬起头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脸上一红,说了个“你——”字,林卫冕放下手笑笑说:“对不起,刚才睡着了。老师猜我做梦梦见了什么?”“梦见了什么?”“我不敢说,说出来怕老师生气。”“但说无妨。”“我梦见了两只大白猪蹄子。我抱住其中一只啃的正香,就被老师踹醒了。”我冷哼一声,说:“真巧,我刚刚也做梦了。”“老师又梦到了什么?”“我梦见了一头恶狗追我,我踹了他一脚,却险些被他反咬了一口。”“那把猪蹄子给他一只不就结了。”“这样啊,估计狗也这么想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哈哈一笑,说:“老师言笑了,不知我的故事还听得中意否?”“什么故事?你的呼噜声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地震。”我先发制人地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挠了挠头说:“不会吧!我睡觉向来不打呼的。再者,明明我还说着的时候老师就去见周公大人了。”“你睡觉打不打呼自己怎么知道?还有,我睡着在先不假,可是你一打呼即刻便把我吵醒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吧!一切怨我,我再打开头讲过。”“讲什么讲?”我看了一眼手表,“按你的表述能力,等讲完直接上跑道得了。”“啊?!这会儿几点了?”“北京时间零点一刻。”“这么晚了?那就择日再聊。老师先试一下脚还疼不疼?”说罢起来背过身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把双腿放平活动了活动双脚,感觉比之前轻松多了,又穿好鞋袜起身原地踏了两步,说:“看来何大夫的虎骨酒真是非同一般,的确是药到病除。”“还有呢?”“还有何大夫按摩的手法也真是举世无双,大有妙手回春之能。”“还有呢?”“还有,还有那只小狗太也讨厌,咬人不算,完了还狂吠不止。”林卫冕笑嘻嘻地说:”不管怎样?老师无恙了就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问:“光说我了,你的脚如何了?”林卫冕回答说:“老师你想我连按摩的手法都学会了,医者自医,自然是好上加好了,要不然我给你跳两下试试。”我想起何小路让林卫冕重复的那句忠告,便道:“跳什么跳?不是说一个月之内不许跑跳吗?看来明天的接力你也该弃权了。”“什么明天的接力?”林卫冕反问一句,转而笑道,“是,明天的接力可以弃权,但是今天的接力必须参加。”今天的接力?我这才想起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严格来说,明天应该称之为今天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许咬文嚼字,我可是认真的。难道你想成为姚老师说的一等残废。”“放心吧!老师。我不会有那样的担心,因为我的身高达不到姚老师的水准。况且何大夫的原话是不准跳跃,又没说不能跑。”“由得你,到时候后悔别说我提醒得晚了。”遂出了医务室,摸着黑黑朝宿舍方向走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到我宿舍的月亮门了,我嘱咐了一句:“要有人问起来知道怎么说吧?”“知道,我就说和何大夫切磋了半宿足部按摩大法。”</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