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紫贝书斋的铜铃在晚风里晃出细碎的响声。谢桐刚把一本书归架，就看见林夏端着茶杯蹭到临窗的梨波罗格木桌边，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光映得她眉头紧锁。张教授正往茶壶里续水："又在刷中东新闻？以色列跟伊朗那摊子事，能让你愁出川字纹。"</p><p class="ql-block">"教授您看！"林夏把手机转过去，头条赫然是"以色列空袭伊朗伊斯法罕导弹基地"的快讯，配图里浓烟正卷着暮色升上天空，"刚炸的，说是摧毁了什么核心设施。可我总觉得这事儿悬，伊朗人能忍？"</p><p class="ql-block">谢桐凑过去瞄了眼，顺手给教授续上茶："上次以色列炸叙利亚的时候，伊朗就放话要报复了。现在直接炸到本土，怕是得捅了马蜂窝。"</p><p class="ql-block">张教授呷了口茶，看着茶汤里浮沉的花瓣，忽然低笑一声："这事儿让我想起七百年前的一桩公案。你们说，人要是太把自己当回事，是不是迟早得撞上南墙？"</p><p class="ql-block">"您又要讲冷历史了？"谢桐拖过椅子坐下，知道这是教授开启"故事模式"的信号。紫贝书斋的好处就在这儿，满室书架做背景，随便一段旧事都能嚼出滋味来。</p><p class="ql-block">"冷？这事儿热乎得能点着火。"张教授指节叩了叩桌面，"就说1218年吧，成吉思汗刚把草原拧成一股绳，听说中亚有个花拉子模国富得流油，控制着丝绸之路的钱袋子，就琢磨着做点跨国生意。他派了个四百五十人的商队，拉着一车车金银丝绸去搞贸易——知道那商队带了多少宝贝吗？按现在的估值，够在撒马尔罕买好几条商业街。"</p><p class="ql-block">"做生意挺好啊。"林夏赶紧放下手机。</p><p class="ql-block">"坏就坏在遇上了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张教授捻着胡须，语气带了点说书人的调侃，"商队走到讹答剌城，这地儿大概就在现在哈萨克斯坦那片儿，城主叫亦纳勒术，论起来还是花拉子模苏丹摩诃末的小舅子。这位小舅子往城墙上一站，看见商队的骆驼队压得地面直晃，眼珠子都绿了。他想什么呢？'嘿，蒙古人送钱来了！'转头就跟苏丹打小报告，说商队里有间谍。"</p><p class="ql-block">"随便一说就就抓人？"谢桐皱起眉，"这也太不讲道理了。"</p><p class="ql-block">"道理？在贪婪面前，道理能值几个钱？"张教授放下茶杯，声音里多了点嘲讽，"摩诃末那时候正觉得自己是中亚霸主，听小舅子一煽风，眼皮都没眨就下令：'全宰了，货没收！'可怜那四百多号人，有几个是正经商人，就因为带的东西太值钱，全给扔到火堆里了。就跑出来了一个赶骆驼的，连滚带爬回蒙古报信。"</p><p class="ql-block">"成吉思汗能忍？"林夏追问，她记得课本里说成吉思汗的军队跟飓风似的。</p><p class="ql-block">"忍？换你你能忍？"张教授乐了，"成吉思汗先是派了使者去交涉，三位使者，主使是个穆斯林，想着同教好说话。结果呢？花拉子模的苏丹更绝，把主使砍了头，俩蒙古副使的胡子全给剃了——知道在蒙古人眼里，剃胡子比杀头还侮辱人吗？那就跟扒了你的铠甲，让你光着屁股游街似的。"</p><p class="ql-block">"所以就西征了？"谢桐接过话头，隐约感觉到故事和现实的联系。</p><p class="ql-block">"可不就西征了！"张教授站起身，走到书斋墙上挂着的古地图前，指着咸海附近的标记，"1219年，成吉思汗亲率二十万大军，分四路往花拉子模杀。第一仗就打讹答剌城，小舅子亦纳勒术躲在城里死守。蒙古人怎么收拾他的？城破之后，把他捆起来，当着全军的面，把熔化的金银水灌进他的眼睛和耳朵里——'你不是爱钱吗？让你看个够，听个够！'"</p><p class="ql-block">林夏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太狠了……那苏丹呢？"</p><p class="ql-block">"摩诃末？"张教授转过身，脸上的调侃淡了些，多了点唏嘘，"这位仁兄比他小舅子还熊。蒙古军还没到撒马尔罕，他就脚底抹油往西跑，一路逃到里海的小岛上，天天怕蒙古人追来，最后愣是吓死了。临死前把王位传给儿子扎兰丁，可那时候花拉子模已经是一盘散沙了。蒙古人一路追着扎兰丁打，从中亚打到印度河，再打到波斯，最后整个帝国就这么崩了。"</p><p class="ql-block">"我记得史书上说，有些城市被屠城了？"谢桐想起看过的资料。</p><p class="ql-block">"何止屠城。"张教授走回桌边，给自己添了点凉茶，"马鲁城、尼沙普尔城，因为抵抗激烈，蒙古军破城后几乎没留活口。尼沙普尔有个说法，说是为了给战死的蒙古将领报仇，下令'不赦一人，不取一物'，最后城里连猫狗都没剩下。花拉子模当年多风光？横跨中亚西亚，结果就因为一次劫商队、一次辱使者，不到十年就灭了国。"</p><p class="ql-block">书斋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林夏看着电脑上还没关掉的新闻页面，以色列空袭的浓烟似乎和七百年前撒马尔罕的烽火叠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教授，"她忽然开口，"您刚才说以色列和伊朗……是不是觉得有点像？"</p><p class="ql-block">张教授没直接回答，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慢悠悠地说："花拉子模怎么就敢劫蒙古商队？还不是觉得自己地盘大、军队强，蒙古人远在天边，能把他怎么样？摩诃末怎么就敢杀使者？还不是觉得自己是'伊斯兰世界的捍卫者'，没把草原上的'蛮夷'放在眼里。结果呢？贪心一起，傲慢一犯，再强盛的帝国也扛不住人家铁了心的报复。"</p><p class="ql-block">他顿了顿，看着中东地图："现在以色列呢？仗着有靠山，三天两头炸这个打那个，觉得伊朗拿他没办法。可伊朗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报复会来得又狠又准'。花拉子模当年要是知道蒙古人的马队能跑得那么远，弓箭能射得那么准，怕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商队。现在的问题是，以色列有没有想过，万一伊朗的导弹生产能力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哪天人家攒够了劲儿……"</p><p class="ql-block">"那就跟花拉子模一个下场？"谢桐低声接话。</p><p class="ql-block">"历史不会简单重复，但总会押着相似的韵脚。"张教授端起茶杯，杯中茶汤已凉，却映着窗外一两点昏黄的灯，"人也好，国家也好，最怕的就是目中无人。花拉子模的教训摆在那儿，七百年了，可有人记住了吗？"</p><p class="ql-block">书斋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铜铃又响起来，像是在替历史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林夏默默地沉思了一会，仿佛看见讹答剌城墙上贪婪的眼睛，和中东沙漠里正在升起的另一团硝烟，在时光的镜像里重叠成同一个警示：傲慢与嚣张，从来都是毁灭的前奏。作为上帝的选民应该清楚地知道：上帝欲将你灭亡，必先令你先疯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