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流光

岁月愚公`

我自朝天门码头登船启碇，溯江而下，便算是入了三峡的疆界。江水泱泱，夹着两岸青山，倒也显出几分雄壮。我向来以为，所谓旅行，不过是把人的身体从一处搬到另一处，而魂灵却未必跟得上。然而此番航行，竟有些不同。 　　次日八点，船泊双桂山脚。山不甚高，石阶却陡，游人如蚁附膻，攀援而上。我亦在其列。山上亭台间，嵌着东坡的字迹，墨色早已褪尽，偏是那笔势还活着，在石上蜿蜒。导游絮絮叨叨，道是苏轼当年如何被贬，如何在此地盘桓，又如何造福一方。众人听了，有的点头，有的拍照，有的早已走神。我想，东坡居士若见今人这般"赏"他的字，不知作何感想。大约也不过是"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罢。 托大诗人的福回家 《读东坡居士双桂山题刻》 墨痕断处见嶙峋，石上深深刻苦辛。 赤壁舟头孤鹤影，黄州坡底老农身。 九重贬谪三州月，万里江天一个臣。 莫道儋州烟瘴恶，桄榔庵里著经人。 这个是苏轼的墨迹巜醉嗡亭记)) 这儿讲述的是白石老人与重庆之缘，因他第二任夫人是重庆h， 鹿鸣书院是座孔庙，环境幽静，很适合当年孔子讲学。 傍晚船在忠县码头停靠，坐大巴车在忠县的山水间观看了《烽烟三国》。灯光骤暗，乐声大作，霎时山水间三国人物快马加鞭，马声嘶鸣，三国名人一一登场。 　　戏毕，人散。便又坐大巴车返回星际号，但见江流无声，山影如墨。千年前的战火，与今夜的霓虹，在这山水空角上竟混作一处了。历史大约便是如此，活着的人拿它来演剧，死了的便只好沉默。而江水只管流它的，从不曾为谁停留。 船又开了，向着更深的峡谷驶去。 白帝误 我一直以为白帝城是李白的产业。那"朝辞白帝彩云间"的句子，从小便刻在脑里，仿佛这江边孤城天生就该是诗仙的别业。及至亲临其下，才晓得竟与那刘玄德有关，不免有些讪讪。 　　城在瞿塘峡口，石阶千级，游人如织。导游举着小旗，说此处乃刘备托孤之地，当年如何如何。众人便都显出肃穆的神色来，仿佛真看见了千年前的君臣相对。我挤在人群中，看那新漆的塑像——刘备卧着，孔明站着，阿斗跪哭着，维妙维肖，连衣褶都按着教科书上的样子皱折。 　　有游客忽然吟起"蜀道之难"来，旁人纠正道："这是托孤处，不是李白题诗处。"老者赧然，众人莞尔。我想，李白在此地不过路过，竟抢了主人的风头，也是有趣。历史原是这样健忘的，记得诗的，忘了事的；记得美的，忘了真的。 　　下山时，见江边石壁上凿着"朝辞白帝"四个大字，漆得鲜红，显是新近所为。路边商业街小贩叫卖着"白帝城托孤纪念币"和"李白诗选"，两样物事并排摆着，各不相扰。 这个是诸葛先生的出师表 江风扑面，带着腥气。这白帝城究竟是谁的？是托孤的刘备的，是题诗的李白的，还是眼下这些拍照的、叫卖的、指点江山的游客的？大约都不是。它只是江边一堆石头，看着人来人往，听着潮起潮落，已经一千多年了。 上面四张照片的背景是人民帀10元的取景地 10元人民币取景地 《峡的刻度》 大宁河把山劈开时， 留了三道折痕。 导游说这叫"小"， 而更瘦的褶皱叫"小小 水是裁纸刀， 在石灰岩的册页上， 刻下深浅不一的注解。 游船是句读， 我们这些黑压压的文字， 挤在甲板上， 等待被朗诵。 峭壁忽然收窄—— 原来"小"字， 是两座山夹着一条河， 工整的楷书。 而"小小"， 是岩缝漏下的天光， 瘦金体。 水鸟掠过水面， 叼走一个比喻。 我们继续往更小的刻度里航行， 直到自己， 也成为峡谷的， 一个偏旁。 《七律·江轮晚眺》 暮色苍茫入画图，江轮破浪下夔巫。 千峰黛色浮天远，两岸灯辉照水隅。 白帝云腾迷野径，黄陵月涌跳明珠。 凭栏顿觉诗情动，欲借仙槎访玉壶。 《混凝土的史诗》 钢筋的森林里， 长江， 被驯养成， 一道温顺的折线。 我们站在， 人类意志的制高点， 俯瞰—— 曾经的怒涛， 如今在涡轮机里， 打着规整的呼噜。 导游说： "这里每年发电量， 相当于燃烧五千万吨煤。" 数字在空气中， 结出无烟的果实。 而下游的鱼群， 还在学习， 如何绕过， 这道突然长出的， 海拔175米的， 语法错误。 远处， 神女峰依旧， 用云雾的毛笔， 在天空写着， 无人解读的， 象形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