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哥

安然自若

<p class="ql-block">  大哥比我年长十八岁。记得童年时我仰望他的身影,总觉如仰望着一座巍巍青山,山势浑厚而遥远,沉默地横亘于天际,是天地间一种坚实不可摇撼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大哥只读完了小学,便早早扛起了犁耙锄头,一生将自己深植于泥土之中。他持家严厉,育有五个儿女,个个却都出息长进,老大和老五离乡各自奔了前程。这仿佛是他亲手播下的种子,在异乡土地上开出了繁花——但如今,他独守于故园,晚境竟格外安静。</p><p class="ql-block"> 大哥的耳朵,十多年前便渐渐开始聋了。世界的声音慢慢退去,如潮水退离沙滩,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空寂的海岸线上。村中人来人往,笑语喧哗,而他却只如默片里模糊晃动的影子。他终日在院中踽踽独行,有时坐在门墩上,眯着眼望着远方,双手习惯性地抚摸那柄锄头,仿佛在抚摸着岁月的脊梁。</p><p class="ql-block"> 疾病如迷蒙的雾障,将他与当下的人事缓缓隔开。他虽听不清我们的话语,然而偶然间他会对我们露出慈祥的笑容,嘴里含混如深埋地底的泉眼,在混沌中忽然涌出清流,映照出我们兄弟血脉深处从未干涸的暖意。</p><p class="ql-block"> 如今大哥已八十六岁了,原来<span style="font-size:18px;">如大山林间老树般粗壮结实的身体已经不在,身板显得有点消瘦,背也稍有了点佝偻。而他却还是时而固执地踱到田埂上,缓缓巡视着自己耕种了一生的土地。那里稻浪翻涌如旧,泥土的气息经久不散……</span></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大哥站在田埂上,披一身夕阳余晖之时,那身影便深深嵌入泥土与天际之间,他从未走出过泥土的疆域,却以一生俯仰的虔诚,在土地上刻下了比语言更深沉的碑文。</p><p class="ql-block"> 大哥如土地般活着,亦将以土地的方式继续沉默地存在下去。纵然时光的潮水终将淘洗掉许多记忆,但有些人与土地共生出的轮廓,却如田埂般不会磨灭——这轮廓由生到息,默默支撑着风雨人间,直至永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