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

紫藤花开

苏州的夏至，向来是不声不响地来的。先是梅子黄了，东山西山的枇杷杨梅上市了，而后蝉声也响起来了，人们便知道，夏至将至。这节气一到，苏州人便显出几分古意来，仿佛《清嘉录》里的字句都活了过来，在大街小巷间游走。

早上起来，卖茉莉花与荷花的阿姨们已蹲在桥头。竹篮里或者水桶里的花朵有的白得耀眼，有的粉的让人留恋。她们用细铁丝串成手环，一元钱一个。荷花则是一把一把的，买上一束拿回家插入盛水的玻璃瓶里，比玫瑰更有韵味，合着吴侬软语叫卖着："栀子花——白兰花——荷花"尾音拖得极长，像要把这夏至的时光也拉长了似的。姑娘们茉莉花喜欢别在衣襟上，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股清甜。据说这习俗自古就有，沈朝初《忆江南》词云："苏州好，沙上枇杷黄。栀子花开香满院，画船箫鼓按《霓裳》。"如今画船箫鼓是少见了，花香却依旧。

听婆婆讲过去的夏至，会在午饭后，邻居们聚在河埠头包馄饨。苏州人夏至吃馄饨也是老习俗，据说是有取"混沌和合"之意。面皮是昨夜和的，要醒得恰到好处。馅料倒简单，猪肉剁碎，掺些虾仁、笋丁青菜等。看婆婆包馄饨是一种享受，手指翻飞，一捏一个元宝形状。不一会一家人的食量就完成了，下锅时，白生生的馄饨在沸水里沉浮，捞出来盛在青花碗里，撒上葱花，滴两滴麻油。听老人们说，夏至吃了这碗馄饨，一夏不疰夏。这习俗不知起于何时，更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作用。这让我想起范成大"馄饨菜甲满盘堆"的诗句。

到了下午，雷雨忽至，时不时伴有雷声。苏州夏至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街边店铺纷纷支起雨篷，黄狗蜷缩在门槛内打盹。雨幕中，隐约可见有人撑着油纸伞走过，那身影模糊如宋人册页里的人物。陆游曾写苏州的雨是这样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夏至的雨虽无杏花可卖，却也有茉莉与荷花的香气混着雨气飘来，真的别是一番滋味。

爱人说，过去的夏至，孩子们喜欢跑到巷口买酸梅汤。那是小时候无法磨灭的记忆，小贩的担子两头各挂一只木桶，桶里冰块浮沉。硬币丢到洋铁罐里，便得一碗琥珀色的汤汁，呷一口，酸得眯眼，甜得舒眉。估计大多数孩子都喜欢这一口。酸梅汤古称"冰酪"，周密《武林旧事》里记载的"雪泡梅花酒"，大约与此相类。只是现代人没有古人风雅，饮时不再吟诗作对，只图个清凉痛快。

入夜，人家在庭院里摆出藤椅竹榻，摇着蒲扇闲话。这让人想起今年特别火的一部电视《小院人家》，讲的是几十年前地地道道的苏州人的生活情况。老人们说起夏至三候："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大多数年轻人听得半懂不懂，只顾低头刷手机屏幕，再也感受不到昔日夏至的趣事了。当月光漫过砖墙，将影子投在斑驳的粉墙上，宛如一幅水墨小品。这就是苏州的夏至。

苏州的夏至，便是这般平淡中有滋味，热闹里带寂寥。千年以降，节气更迭，习俗嬗变，而姑苏人骨子里的那份闲适与雅致，却如盘门城墙上的藤蔓，岁岁年年，生生不息。

夏至过后，便是长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