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美篇

东方

采莲曲

唐 -李白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空断肠。

《夜泊旅望》

唐-白居易

少睡多愁客，中宵起望乡。

沙明连浦月，帆白满船霜。

近海江弥阔，迎秋夜更长。

烟波三十宿，犹未到钱唐。

《宿云门寺阁》

唐-孙逖

香阁东山下，烟花象外幽。

悬灯千嶂夕，卷幔五湖秋。

画壁馀鸿雁，纱窗宿斗牛。

更疑天路近，梦与白云游。

夏昼偶作

唐-柳宗元

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

日午独觉无馀声，山童隔竹敲茶臼。

谪岭南道中作

唐·李德裕

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

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

五月畲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

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

夏夜

唐·韩偓

猛风飘电黑云生，霎霎高林簇雨声。

夜久雨休风又定，断云流月却斜明。

《自咏示客》

宋＊陆游

衰发萧萧老郡丞，洪州又看上元灯。

羞将枉直分寻尺，宁走东西就斗升。

吏进饱谙箝纸尾，客来苦劝摸床棱。

归装渐理君知否？笑指庐山古涧藤。

《闲居自述》

宋＊陆游

自许山翁懒是真，纷纷外物岂关身。

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净扫明窗凭素几，闲穿密竹岸乌巾。

残年自有青天管，便是无锥也未贫。

摄山访隐者

宋·张颉

路绕苍山石挂藤，结庐深入白云层。

泉鸣便隔人间世，采药知从何处僧。

春日

宋-汪藻

一春略无十日晴，处处浮云将雨行。

野田春水碧于镜，人影渡傍鸥不惊。

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茅茨烟暝客衣湿，破梦午鸡啼一声。

《书边事》

张乔

调角断清秋，征人倚戍楼。

春风对青冢，白日落梁州。

大漠无兵阻，穷边有客游。

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

《村居》

【清】高鼎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辨析｜“文明”与“文化”

为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服务，为教育事业服务，为提高全民族文化素质服务。主要展示国家语言文字政策，社会语文生活，语文教育理论与实践，语言资源的开发与共享，语言文字信息化。

编辑说

我们时常见到“中华文明”“传统文化”等表述，其中“文明”与“文化”是否可以互换？二者究竟有何不同？邢晓梦从词源、定义及语用三个角度进行了对比，探究了二者的差异。请看——

近年来，在日常生活或学术研究中，我们都能看到“文明”与“文化”在不断交错使用。随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发扬和中华文化全球热潮的涌来，这两个词语的热度居高不下，那么，看似相同的两者究竟有何不同？在不同之中有何相似之处呢？本文尝试从词源、定义及语用三个角度来对比观察，加以辨析。

词源与定义

“文明”一词的使用在中外都有相当长的历史，也都经过一定的意义泛化，日益趋同。“文明、文化”在现代汉语的一些语境中可以互换使用，但所匹配的上位概念有显著差别。

在古代汉语中，“文明”一词至少能考至《周易·乾》：“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孔颖达疏：“天下文明者，阳气在田，始生万物，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文明”取文采光明之义。《周易》中还有“其德刚健而文明”“文明以止，人文也”，《文心雕龙》有言“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其中“文明”指文德辉耀、文治教化、文教昌明。到了近现代，“文明”表示社会发展水平较高、有文化的状态，与“野蛮”相反，是人类历史积累下来的有利于认识和适应客观世界、符合人类精神追求、能被绝大多数人认可和接受的人文精神、发明创造的总和。“文明”是历史学、文学、人类学等学科中的常见表述，如“史前文明、华夏文明、希腊文明、楼兰文明、波斯文明”等，包含“工具、语言、宗教、国家”等社会化因素，是在国家机器管理下创造出来的词语。

“文明”二字所对应的西方概念“civilization（civilisation）”，出自法国大革命时期政治家米拉波侯爵的著作《人口论》，词源是拉丁文“civilis”，有城市化、公民化的含义。作为一种指代文雅、有教养、举止得当、具有美德的社会群体的概念，“civilization”在欧洲迅速传播。它在西学东渐过程中经日本人借汉语“文明”翻译，因而与“文明”成为对应词。一般而言，“文明”的下位概念含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大范畴。相对于“文化”来说，“文明”属于思想概念。法文版《百科全书》指出：“文明是一种被全新的自然及人文的哲学激发的结果。”刘健《“文明”概念的内涵流变及其当代阐释》认为：“经过学界不断地充实、反思，‘文明’逐渐具有比较复杂的含义，成为一种‘文化社会共同体’，包含语言、历史、宗教、习俗、体制和自我认同等丰富的标准。”

关于“文化”的定义超200种，金元浦在《定义大众文化》中写道，文化据说是英语词汇中意义最丰富的词之一。其中传播力最大的当属爱德华·泰勒在《原始文化》中的描述：文化，或文明，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说，是包括全部的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掌握、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习惯的复合体。“culture”源自拉丁文，本义为耕种。而我国最早在《周易》里就有“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描述，含有“以文教化天下”的儒家思想。不难看出，中外对于“文化”的定义都是去物质化的，“文化”的哲学定义指一种社会现象、意识形态，是对客观世界感性上的知识与经验的升华，是相对于经济、政治而言的人类全部精神活动及其产品。用二分法来看待“文化”，一般分为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

《中国大百科全书》对“文化”与“文明”分别定义。“广义的文化是指人类创造的一切的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的总和，狭义的文化专指语言、文学艺术及一切意识形态在内的精神产品”；“文明”指“人类改造自然与社会的物质和精神成果的总和，社会进步和社会发展状况的标志”。前者说“创造”，后者说“改造”，相比之下，“文化”更突出精神层面。这可以说是两者的区别性特征，即使很多时候它们所述对象并无不同。

语用

“文明”和“文化”在语用中的显著差别在于使用频次。“××文化”能够为多种表层现象提供归类方式，可俗可雅；“文明”则呈现出更有概括力、更凝练、更抽象等特点。

一方面，不管是口头语还是书面语中，“文化”的使用频率远高于“文明”。通过对“BCC”（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和“CCL”（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进行多领域搜索，“文化”与“文明”使用频率的比值都趋近于4，也就是说“文化”使用率是“文明”的4倍。高频率使用一定程度上使“文化”一词通俗化，而词语通俗化会进一步提高词语的流通度，这就导致人们对“文化”一词的心理距离比“文明”近得多。

另一方面，“文化”能够为更多表层现象提供归类构式，“文明”则需要更多语言信息匹配理解。“××文化”屡见不鲜，如“饮食文化、服饰文化、酒文化、茶文化、粉丝文化、流行文化、亚文化”，甚至社会上刚产生的某种热潮或现象都可以用“××文化”来进行归类，如“抽象文化”。“文化”能够为纷繁的社会现象提供暂时性的类别划分，使用语境多样，有俗有雅、有褒有贬。“文明”往往涉及更高维度的思考，融汇的信息量更大，在表达上也更为中性，且要求具备客观上的存在，如“夏商文明、东西方文明、现代文明、人类文明”等，没有客观存在提供有力说明的，都不能划入“××文明”之中。同时，由于“文明”的抽象性，表述为“文明”的内容需要更多的语言和知识去解释清楚。这使“文明”可以概括更为抽象的现象，逐渐成为语言哲学层面的元语言。

结 语

综上，在古代汉语中，“文明、文化”早先泾渭分明，西学东渐后，西方之“文明、文化”理念和二词逐渐融合，形成今日之“文明”与“文化”。在表达近似义时，“文化”的使用频率更高，“文明”承载的信息量更大。两者的区别在于：“文明”的第一属性是物质性，是在物质产物之上的一种思想概念，多服务于国家治理；“文化”则脱胎于物质之外，不管是广义上还是狭义上都代表一种精神产物和观念形态。陈炎《“文明”与“文化”》认为：“文明的内在价值通过文化的外在形式得以实现，文化的外在形式借助文明的内在价值而有意义。”对于“文明”与“文化”之源的探析，是为中华文化传承与中华文化传播服务。传承中华文化这一宏大的时代命题，或许需要更为细致、更为深入的思考和探索。

文章的节点

罗里宁

不记得是谁说的，做文章不仅要有真情实感，还要有能让真情实感瞬间流露出来的那么一个节点。并且这些，都不需要煽情，也不需要许多形容词。孙犁的《亡人逸事》，把自己和妻子如何认识以及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如小桥流水般娓娓道来，让我们读到一位中国传统农村妇女纯朴善良、勤劳无怨的一生。文章结尾，通过对两丈花布的回忆，集中表现他们夫妻一辈子的感情：“我们结婚四十年，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她，可以说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我的。在夫妻的情分上，我做得很差。正因为如此，她对我们之间的恩爱，记忆很深。我在北平当小职员时，曾经买过两丈花布，直接寄至她家。临终之前，她还向我提起这件小事，问道：‘你那时为什么把布寄到我娘家去啊？’我说：‘为的是叫你做衣服方便呀！’她闭上了眼睛，久病的脸上，展现了一丝幸富的笑容。”这段文字自然平实，没有煽情，没有形容词，能让人读得鼻子发酸，是这篇文章让真情瞬间流露的节点。世上有不少写母亲的文章，一般写法，多是罗列母亲琐碎或传奇的一生，母亲如何含辛茹苦，如何省吃俭用，如何无私奉献，头发熬白了，身体累坏了，还没等到孩子有报答的机会就已经不在了。这样写好不好，这样写当然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天下母亲，谁不辛苦，天下孩子，又有几个能报答得了母亲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大部分母亲的“命运”，是做“母亲”的一个共性。写自己的母亲，应该写出她的个性来。肖复兴的《母亲》，写得就比较特别。他不是写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写自己的后母。

他八岁还不到，弟弟才三岁多一点儿，亲生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办完丧事，自己回了一趟老家，等他从乡下回来时，给他们带回来一个小脚女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这小脚女人，便是他们的后母。父亲对着他和弟弟说：“来，叫妈妈。”弟弟吓得躲在哥哥身后，哥哥任凭父亲怎么说，就是不吭声。

他不但不认这个后母，还把生母的照片拿出来挂在最醒目的地方，以此向后母示威。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后母不但不生气，还常常踩着凳子上去擦拭照片。三年自然灾害时，为了省出家里一口人吃饭，后母把自己年仅十八岁的亲生闺女嫁到内蒙去。送走的那天，天气特别寒冷，父亲看这个小姐姐穿得太单薄，就把家里唯一一件粗线毛大衣给小姐姐穿上，接着，就到这篇文章的节点——这是肖复兴所强调的，文章要有一个节点——后母看见了，一把扯了下来：“别，还是留给她弟弟吧。”车站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到火车开动时，才向女儿挥了挥手，寒风中她那像枯枝一样的手臂在抖动。在回来的路上，她一边走一边自己叨叨：“好啊，好啊，闺女大了，早寻个人家，好，好啊！”接着就是作者情感的抒发：“我实在是不知道人生的滋味儿，不知道她一边走一边叨叨，其实是在安抚她那颗流血的心。她也是母亲，她送走自己的亲生闺女，为的是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世上竟有这样的后母？”这篇散文，我们也看不到什么形容词，看不到过多地渲染这位后母如何如何艰苦持家，而是通过后母在困难时期为了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省出家里一口人吃饭，远嫁自己的年纪尚小的亲生女儿的这个节点，表现出这位后母无私伟大的爱。

关于文章的节点，肖复兴有个诠释：节点是一篇文章的魂。他的这个后母对这个家的感情，对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的母爱，主要就表现在这样一个节点上。有了这样一个节点，后母的无私与伟大，就得到了有力的支撑。

感情是朴素的，对它的描写也应该是朴素的。优秀的作家，会在写作中找到一个相应的节点，让真情在瞬间流露出来。

古朴之气 求实之风

孙  郁

我在北京城南生活了几十年，后来搬到了宣南一带，离琉璃厂挺近，渐渐就与它熟悉了。琉璃厂的旧书店很多，线装书、旧报刊、信笺、碑帖等，可谓林林总总。在荣宝斋和一些店铺里偶能看到名人的字画，还有一些学者的签名本，都可以驻足浏览。

有几位藏书家也是琉璃厂的常客，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他们的。有段时间，我开始关注章太炎及其弟子的著述，从不同书店淘到了一点资料。朋友知道我的趣味，常把自己的珍藏品送给我。藏书家陆昕很有学问，他的祖父陆宗达曾师从黄侃，家里有一些黄侃的藏书。比如《章氏丛书》，是章太炎最早的著作合集，陆昕说对我有用，便转赠给我。后来遇到了朱元春教授，她是朱希祖的孙女，其祖父与黄侃同门，从她那里我也得到《朱希祖日记》和研究资料。记得还遇见过许寿裳的女儿许世玮，有些学界掌故，是在她那里听到的。这几位章门弟子的后代，都有出息，从谈吐中能感到前辈的趣味和风范。

20世纪50年代荣宝斋店面。

琉璃厂新貌。

我后来发现，有几个章门弟子与琉璃厂的关系很深，鲁迅、钱玄同、朱希祖、吴承仕都在那里留下足迹。有一段时间，鲁迅常去师古斋、富华阁、肆古斋等处购买碑帖，对于金石学心得多多。他的同学朱希祖、许寿裳、钱玄同也是那条街的常客。朱希祖留着美髯，从书铺旁飘然而过，颇多神采，据说琉璃厂的伙计们差不多都认识他。查《朱希祖日记》1913年的部分，去琉璃厂的次数很多，可说是痴迷于古物的。那一年3月2日的日记，就记载了他与鲁迅、钱玄同互动的片段。朱希祖当日在琉璃厂购得古书多本，其中谢承《后汉书》二种，因为内容不全，鲁迅为之“补十数条，校正误注者十数条”。钱玄同也在同日寄来手札“并《集韵》一部，戴东原《声类表》一册”。我想，没有琉璃厂，这些人的学术研究将会缺少些什么。他们对于这个地方有亲切感，是自然的了。

章门弟子的著述，都带有古朴之气，因为在音韵训诂中浸泡很深，辞章都言之有物，不做虚幻之语。除了周氏兄弟从事新文学写作外，钱玄同、沈兼士、黄侃、朱希祖、吴承仕等都在大学教书，专心于学问。关于这些人的学问，我是外行，不能道出其中的一二来，但对于他们的学术情怀和辞章里的智慧，则颇为佩服。比如钱玄同的杂文里，就带有思想之风，在一些地方受到了章太炎的影响。黄侃对于《文心雕龙》的解析含有才气，《訄书》的韵致隐于句子里。吴承仕谈论宋儒的思想，许多地方也延续了章太炎的观点。鲁迅自己就承认，他的《故事新编》一些元素，是从章太炎那里得到的启示。前几年我写《鲁迅与国学》一书时，许多地方参考了他们的观点，在对于古代经典的理解方面，这些前辈的见解不浅。晚清之后，学术所以进步，章太炎可谓功莫大焉。他在史学、诸子研究、音韵训诂等领域的开创性工作，引发了思想的革命。鲁迅在《关于章太炎二三事》中说，“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这说明了其精神的丰富性。

王宁先生在《学林追远录》一书中，对章太炎及章门遗风有不少描述，读后颇有启发。章门弟子，都是“遵照朴学求实的精神来务学”的人，在治古代文学、史学、经学中，往往能“得其法而明其理”。那一代人值得学习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里。现在的青年人不太能读懂章太炎的文章，对于他的学问多有隔膜。学界对此，当做一点普及工作才是。我一直觉得，了解这位大家，也不妨从他弟子的书读起，这些学人从不同角度延伸了章氏的思想，他们的言行也注释了经典文本的要义。梁启超说，“学问为文明之母，幸福之源”。细想一下，是真切之言。大凡社会变革之时，也是学术渐新之日。而为学术燃烧自我的人，往往也成了思想的发动机。

我曾参与策划过近现代文人墨宝展，其中也包括章太炎和他弟子的一些手迹。这些文物放在一起，满目灵气。章太炎的字饱满，不像他的文章那么锋锐，有内美于斯；鲁迅的行文清秀，带有金石气，说明内心有柔软的一面；钱玄同落笔憨直，看得出性格的率真；许寿裳的手稿，温润而可亲……读他们的文字，文思扑面而来，也刺激我们思考，这些前辈如何从旧诗文里摄取精意，又融合了新知。新的文化精神，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往往是深潜书海，细考之，明辨之，深思之，方能出入古今，打通中外。前人的经验，有的是生命写就的，今人回望他们，不能不感慨系之。

古诗词里的麦收

风掠过广袤的田野，金黄的麦浪此起彼伏，麦香如缕，萦绕鼻尖。漫步于麦田间，嗅着沁人心脾的麦香，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千百年前，那些文人墨客笔下的麦收盛景，如同一幅幅绚丽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白居易在《观刈麦》中，以直白质朴的语言，勾勒出麦收时节农家的繁忙景象。紧接着“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更是将农人在烈日下抢收的艰辛刻画得入木三分。而“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诗人不仅描绘了麦收时农人的忙碌，更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在生活边缘挣扎的贫苦妇人，深刻地反映出社会的贫富差距，展现出对底层人民深深的同情。

麦收时节，天气的变化牵动着每一位农人的心。“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霏。”陆游的《初夏绝句》道出了江南麦收时多雨的气候特点，也暗含着农人对天气的担忧。唐代雍裕之的《农家望晴》中“尝闻秦地西风雨，为问西风早晚回。白发老农如鹤立，麦场高处望云开”，描绘了一位老农在麦场翘首盼晴的画面，其焦急期盼之情跃然纸上。宋代诗人范成大在《四时田园杂兴·其三十一》中写道：“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生动展现了农忙时节男女老少各司其职的场景。而聂夷中的“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则将麦收前农人们既要忧心收成，又要为赋税发愁的无奈与忧虑展现得淋漓尽致。

麦收，不仅是农人的辛勤劳作，更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高田种小麦，终久不成穗。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汉乐府里的诗句，虽表面写小麦未成熟，实则借物抒情，表达游子思乡之情，也从侧面反映出人们对小麦丰收的渴望。“小麦青青大麦黄，原头日出天色凉。妇姑相呼有忙事，舍后煮茧门前香。”范成大的这首诗，描绘出一幅温馨和谐的麦收画面，煮茧的香气与麦田的清香交织，让麦收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与温情。

“打麦打麦，彭彭魄魄，声在山南应山北。”宋代张舜民的《打麦》，以富有节奏感的语言，先写打麦的巨大回声，展现繁重的体力劳动。随后“大妇腰镰出，小妇具筐逐，上垅先捋青，下垅已成束”，描绘出田家人趁天晴抢收，分工合作、配合默契的场景，辛苦中透着收获的喜悦。

“麦秋正急又秧禾，丰岁农家喜事多。”宋代戴复古的这句诗，短短十四字，便将麦收时节的忙碌与丰收的喜悦凝练其中。元代许有壬在《喜雨》中，细致描绘小麦生长与收获的场景，丰收的景象如在眼前。“小麦深如人，澶漫不见地。一苞十馀茎，一茎五六穗。实粒大且坚，较岁增三倍。芟获载满车，累累犊衔尾。”北宋状元郑獬路过中原，目睹“小麦深如人，澶漫不见地”的景象，麦浪汹涌，似要将天地吞没，“一苞十馀茎，一茎五六穗”，他用具体数字，彰显大地馈赠的丰厚。苏轼也曾在宋时晴空下，见“千畦细浪舞晴空”，大麦、小麦的丰收盛景，让他心中生出“惭愧”，这是对天地生机的敬畏。陆游在《初夏闲居》里写“麦熟村村捣麦香”，简单几字，石磨转动之声似在耳边，炊烟袅袅、麦粉香甜弥漫在空气中。他还在另一诗里以“小麦方秀大麦黄”，像画家般勾勒出青黄渐变，麦芒沙沙私语似可听闻。

范成大在诗中写道“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展现农民丰收喜悦、赞美勤劳美德的同时，也流露出对辛苦劳作的同情。从《诗经》里“麦麦黄莽，岁岁饱食”的低吟，到如今联合收割机的轰鸣，麦收始终是华夏大地深沉有力的心跳，承载着千年农耕文明，在历史长河中从未停歇。

古诗词里的麦收，是一幅幅生动的生活画卷，是诗人对劳动人民的关怀，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是中华民族农耕文明的生动写照。它承载着历史的记忆，传承着文化的基因，让我们在欣赏诗词之美的同时，也能深刻体会到劳动的伟大与生活的真谛。

麦苗与金花

李月强

麦苗和金花的母亲在门口说话，堂屋木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姑娘头发稀疏而黄，小脸白净秀气，一对乌黑的眼珠转动着。

“来，叫大姨。”金花的母亲对小姑娘说。

麦苗蹲下身，从口袋里取出零食。小姑娘羞怯地笑着，还是跑进了麦苗的怀里。

麦苗要来金花的电话，临走时掏出二百块钱给金花的母亲。麦苗出了院门，小姑娘追了出来：“大姨，是我妈让你来看我的吗？”

麦苗心底一颤，望着那双渴望的眼睛：“是的，你妈妈说过年就回来看你。”

麦苗拨通了金花的电话。金花在省城一家大酒店上班，并不是老家人传说的洗脚城。

夏天，金花回来了。她扑进麦苗怀里，把多年的不幸与委屈都倒给了麦苗。

“都怨你！你要是男人娶了我，我哪会吃这么多苦？”

金花梨花带雨，麦苗也恨自己不是男人。

“俺家的面粉厂倒闭后，俺爸病了，卧床不起，没两年就走了。俺二哥开着手扶拖拉机跑车时出了车祸，俺兄弟去南方打工又不小心违法进了监狱。那几年我从咱老家拉牛肉去湖北，起早贪黑地推销，谁知孩子他爹在家里煮个牛肉竟然和一个老女人勾搭上了。我咽不下这口气，离婚！

“后来，我在省城打工时遇到了他，也算是一见钟情吧。那时他钱上没少帮我，还让我去夜校学会计，给我找工作。”

“你们在一起几年？”

“五年。”

“为什么离？”

“我怀孕了，他不让要。”

“你呀你！”

“我就想要个闺女！结果他申请调去了新疆，走时留给我几万块钱，要离婚。”

这年冬天，金花打来电话，说她所在的酒店涉足了房地产。单位新建了楼房，内部高管买只需三千块一平，但要一次性付够一半房款，剩下的从工资里扣。金花说筹了几万，还差十万。

麦苗一听，立即打开了自己的股票账户。

“咱老家的房价都两千以上了，省城的房子升值空间更大。再说，你总要给妞妞一个家。”麦苗把金花差的十万块给补上了。

夏天，金花回来了。晚上，俩人洗完澡后金花跑进了麦苗的卧室，麦苗则蹲在厕所里给金花洗衣服。

“快四十的人了连个裤头、胸罩都洗不干净，我还得给你重洗。”

“我不会洗。以前都是我妈洗。后来结婚又离婚，离婚后又结婚，都是他们洗。要不就住单位里，用洗衣机洗。”

金花一丝不挂地斜躺在席梦思上，晃动着脚丫子。麦苗望着金花，感到陌生起来：这还是那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孩吗？

这年夏天，金花回来还钱。

“我是真没钱，不然怎么也要往你卡里多打几百块钱。”金花说。

“行了，谁让咱是姐妹呢！那些年不是你的笔记本、铅笔头，我都写不成字。”

“这是我第一次结婚时买的大衣，马海毛的，六百多买的。你别嫌弃啊，我可是谁都没舍得给。”

麦苗望着金花，平静的笑容里掠过一丝不悦。

“看，漂亮吧？我买了真丝睡衣，咱俩一人一件。”

洗完澡出来，麦苗摸着身上的睡衣，又顺手摸了摸金花身上的睡衣。麦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麦苗当年也曾是一道街的“橘子小姐”，摊位有好几个，还有四个轮的专车。什么真丝上衣、真丝围巾她穿过戴过，真丝长啥样麦苗是知道的。金花走后，麦苗从QQ好友里把金花删掉了。

两年后的冬天，麦苗陪母亲去省城看病时拨通了金花的电话：“我在省一附院。我妈住院了，钱不宽裕，你先给我拿些钱过来。还有，给我买条秋裤，再买两包好点儿的卫生巾。”

金花来了，开着丰田轿车，身着裘皮大衣。

金花说：“我家都没回，这五千块钱是从财务上申请的，不够再说。”

那五千块钱麦苗在口袋里放了几天，一直没用。几天后，麦苗把钱还给了金花。

一篇小小说的诞生

谈创作

深入生活，从自己熟悉的人和事着笔

——小小说《满河鸭子嘎嘎叫》创作谈

张学鹏

我是农村的孩子，至今，在老家还种着四亩地。

家乡的河流、花草、树木，一直在我心里，蓬勃生长。村子后是沙河。儿时，村子东面、西面杂树高耸、繁茂，前面是一个废弃大坑，村中房屋低矮，泥路土墙，相当贫穷落后。

如今，大坑变成荷塘，沙河变成“十里明珠一线串”的东沙河长廊景观区。杂树、野草早已消逝，通往村里的主干道变成水泥路，形态各异的绿化树四季常绿，风貌岸然，一幢幢秀美的小楼拔地而起，田间小路，村中胡同也通了水泥路，家乡旧貌换新颜，农村发展日新月异。

多年来，我一直想为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写点东西，为沙河的变迁写点东西，歌唱家乡，歌唱乡村振兴建设。

2020年，家乡的脱贫攻坚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村里的一些贫困户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下，脱了贫，过上了好日子。其中，有一个曾经又懒又穷的光棍汉，在政府和工作队的帮助下，也脱了贫，还娶妻生子，过上了幸福生活。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于是，我进行实际走访，获得第一手素材后，决定以光棍汉脱贫致富的故事为原型，开始这篇小小说创作。

我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展开叙述，使小说更有带入感。开篇交代沙河滩村自然环境的优势和社会环境的劣势，既表明工作队扶贫任务艰巨，又为下文工作队找准扶贫项目和老虎养鸭作铺垫。

村民对老虎的态度，由讥讽到认可，再到赞赏。从侧面烘托出老虎勤劳致富和不忘本这一典型农民形象，使他的形象更饱满。通过这一形象，讴歌当代农民锐意进取、勤劳致富的愚公精神，使白老虎的形象更具立体感。

同时，以“我”为代表的扶贫工作队，进驻沙河滩村后，扶持白老虎脱贫致富，成为村里致富标兵。通过树典型、修路，带领全村脱贫致富，讴歌了新时代国家脱贫致富的好政策。

文似看山不喜平，一篇成功的作品除情节一波三折之外，结尾还能读者让感悟到“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让人大快朵颐，回味无穷。从《满河鸭子嘎嘎叫》的创作过程来看，从素材到题材，从生活到文学，有时看似遥不可及，有时候却近在咫尺。作为作者，我们需要有一双发现故事的慧眼和敏锐的思考力。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篇小说，我首先投给了《农民日报》，后来，《小小说选》《微型小说选刊》又进行了转发，还入选了《2020年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据不完全统计，《满河鸭子嘎嘎叫》已经40多次入选全国20多个省区市的中考模拟试卷和文本阅读理解题。

法国雕塑家罗丹说：“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这句话让我受益匪浅。在今后的写作过程中，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一定要紧跟时代潮流，深入火热生活，从自己熟悉的人和事着眼，从现实题材着笔，从一些小地方、小人物入手，仔细观察，认真思考、梳理、提炼，尽力写出无愧于时代的好作品。

满河鸭子嘎嘎叫

张学鹏

河滩村背靠沙河，这里绿树环绕，花草丛生，民风淳朴，风景秀丽。由于地方偏僻，交通不便，村里贫困人口较多。我们的扶贫工作队就驻扎在沙河滩村。

这次我和村主任去贫困户老虎家查看帮扶情况。老虎姓白，叫白虎，父母走得早，一直一个人过，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老虎其实不老，才30多岁，因为长相“着急”，又沉默寡言，所以村里人都叫他“闷老虎”。

我们进院时，老虎正在槐树下喝酒，喝得晕乎乎的。见到我们，老虎特意给村主任倒了一杯酒，一脸苦相。

老虎和村主任交流时，我在他家院子里转了一下，发现我们送给老虎的50只鸭苗就剩4只了。鸭子被关在一个不到一平方米的笼子里，全身糊满了泥巴，神情倦怠。

看到我站在鸭笼前，老虎发话了：“别瞅了，上次下暴雨，沙河猛涨，鸭子被水冲跑了，就剩这4只了，不卖了，留着下酒吧。”

“眼看就要卖钱了，你说我咋恁倒霉呢？1000多块呀！”老虎说着话，一仰脖，一杯酒喝了个精光，一副一醉解千愁的样子。

其实，老虎家坐落在沙河滩上，沙河从门前缓缓流过，多好的养鸭条件。我就是想让老虎养鸭子来摆脱贫困。有村民说，你让老虎养鸭子，鸭子养不大，就会让他喝酒吃完了。

开始老虎也信心不足，说自己懒散惯了，养鸭费时费财费精力，有空还不如玩牌喝酒痛快。

我鼓励他：“你就放心养吧，有困难，找工作队，我们会帮助你。”

我又说：“脱贫致富是国家的大政方针，你总不能一辈子受穷吧？人穷志短，人人看不起你，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你受苦，你也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儿吧！”也许我的话刺激了老虎，老虎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就这样，第一批扶贫项目，50只鸭苗发放到了老虎手中。谁能想到，一场大雨竟让老虎两个月的辛苦付诸东流。

我对老虎说：“鸭子没了我们也有责任，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没能帮你看护好鸭子。你不要灰心，以后机会多得是。”

那天中午，老虎喝醉了，哭得像个孩子。

我们帮老虎在沙河边重新固定了围栏，扶贫款下来后，我又给老虎发放了80只鸭苗。这次老虎更加用心养护，就像看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天天守着鸭子。沙河水草丰美，鱼虾又多，鸭子长得飞快，在水中拍打着翅膀，嘎嘎乱叫。

老虎望着河里的鸭子，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第一批鸭子卖出后，老虎不是用钱喝酒，而是主动找到我，要求再购200只鸭苗。我拍了拍老虎的肩膀说：“双手是英雄，只要干，肯定行！”

老虎说：“再卖了这200只鸭子，我请工作队喝好酒，感谢工作队对我的帮助。”

虽然老虎长相木讷，但是他很聪明，学会给鸭子打疫苗、配饲料，养的鸭子很少生病。因此，许多村民都向老虎请教养鸭技术。

老虎养鸭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鸭子由200只变成了400只，再由400只变成了1000只、2000只……满河鸭子嘎嘎叫，成了沙河滩上美妙的乐曲。我们给老虎的鸭场竖了一块牌子——“沙河滩养鸭扶贫基地”。

老虎不仅成了沙河滩村脱贫致富标兵，还上了报纸。记者给他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沙河滩里养鸭王”。

鸭子多了，忙不过来，老虎就想找个人帮助自己。附近村里一个30多岁的寡妇荷花，经常来河边看老虎养鸭子，而且一看就是大半天，看着看着，两人就看对了眼。

要想富，先修路，村里的路真该修一修了。捐资修路时，老虎不仅第一个捐款，而且捐款最多。

老虎说：“我嘴笨，不会说。我觉得，没有扶贫工作队，就没有我的今天。国家帮我脱贫致富，做人不能忘本，我也要给咱村做一点儿贡献。”老虎的话赢得村民们的一片掌声。

通路那天，县、乡两级负责扶贫工作的领导都来祝贺、剪彩。有位领导问村主任：“你村那个养鸭大王白老虎呢？我想见见他。”

村主任笑了，说道：“他现在可是个大忙人，没时间来这里凑热闹，他正与荷花在河滩里听鸭子唱歌呢。”

父亲与狗的故事

余音

我家老房子附近有一条河，河面倒不算窄，河水并不清澈，甚至有点浑浊，但它却是我童年的游乐场。

有一年夏天，小河潮水大涨，祖母从河边经过，见邻居们拿着搪瓷脸盆，穿着拖鞋，光着脚丫，裤腿卷得老高，撅着屁股，泡在离岸边最近的河水里。祖母不甘落后，回家就对我叫嚷，潮水把鱼带来了，快和我一起去捞鱼。

我当然乐意前往，可父亲沉下脸，不怒自威，不许去，给我好好在家待着。为什么？人家都去了。祖母明白父亲最讨厌人占小便宜，就冲我使使眼色，并放下脸盆，悄悄走进厨房忙做饭。

彼时，父亲养狗已七八年了。

我三岁开蒙，由祖父亲自教导古诗词。可能是天生对文字敏感，背诵起来毫不费力，这让祖父很是欣慰，诗书传家，后继有人。可惜祖父长年嗜酒，酒精让他瘦弱的身体衰败，健康受损。一年后，早慧的我开始读书，祖父却因病与世长辞。

祖父生前对我宠爱有加，对我父亲则非常严厉。严父走了，慈母又管不了儿子，于是我父亲索性放开手脚，将自己的兴趣爱好发挥到极致。父亲27岁迷上了打猎，而打猎没有狗怎么行，于是他到处购买猎犬。

别人养狗是闹着玩，而父亲是专业级别，他看不上一般的草狗，只养国外名犬。为了攒钱买狗，他戒烟戒酒，平时就穿工作服，但他从不克扣我的吃穿用度。

猎狗以美英德法的品种为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一切都很落后，为了得到好猎狗，父亲不惜一切代价，东奔西跑，打听到哪里有名犬，就千方百计寻找过去，出高价、说好话、赔笑脸，直到如愿以偿。

父亲养的第一条猎狗是棕色的拉布拉多母犬，花了他两个月工资，抱回家时还是未满月的小奶狗。只见父亲又是给它做柔软舒适的狗窝，又是把狗抱在怀里喂牛奶，奶瓶的奶嘴太大，父亲就用眼药水瓶吸满牛奶，因怕瓶口尖锐戳到狗嘴，还细心地用锉刀打磨圆滑，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小狗喝奶时眼睛微闭，享受地发出“哼哼”声，我被小狗萌化了，给它取名为拉拉。

拉拉两个月大时，已被父亲养得肥头大耳，鼻子潮湿，毛色油光发亮，肚腹鼓胀，走起路来熠熠生辉，其傲骄劲头和高贵的公主有一拼，我爱之入骨，与它同吃同睡也不嫌脏。拉拉满三个月时父亲对它有意识地进行训练，站在小巷的一头，奋力往远处扔一只坏鞋子，它就会撒开腿奔跑过去，再咬住鞋一路狂奔回来，我在一旁再大喊大叫都没用，拉拉只认父亲，它能准确无误地送到主人的脚旁。

但好景不长，拉拉未满四个月就遭遇不幸，不幸的根源出在认知局限上。

父亲之前一直认为狗吃骨头天经地义，有一次家里炖鸡汤，用鸡汤泡米饭给拉拉做主食，鸡头鸡屁股鸡骨头给它当菜。结果鸡骨坚硬如刀，把小狗肠子划破，拉拉先是便中带血，鼻头干燥，接着食欲不振，体重下降。没几天工夫，就从先前的珠圆玉润，变成瘦骨嶙峋，从先前的活泼可爱，变得病病恹恹。那时镇江还没有宠物医院，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们再急也无济于事，拉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枯萎死亡是归宿。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命是如此脆弱，不仅限于人，还包括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

父亲将拉拉埋在河边的柳树下，接连难过了好几天，白天正常工作，但眼睛骗不了人，他的眼睛红肿，声音沙哑。祖母小声相告，你爸晚上睡觉把头蒙进被子哭，我起夜时听到的。他打小就这样，遇到小事顶多喊两嗓子，遇到大事就闷在心里，一个人扛下所有。当时只恨我年纪小情商低，无法用温言软语劝慰父亲。

后来，英国史宾格犬和跳猎犬满足了父亲所有的要求，买回来就能战，战即能赢。父亲打猎生涯最高峰的时候，每次带回的猎物能将客厅的地面铺得满满当当，这些都说明父亲的枪法精准，当然更离不开猎狗的功劳。

当时，父亲会一天也不休息地集中上一个月班，积攒下的假期用于打猎。打猎回来就做各种野味给我们吃，晚上也经常请亲朋好友来吃饭。饭桌上听父亲绘声绘色地描述如何准确判断林子里是什么猎物，在一场狩猎中，猎人的技巧和反应固然要好，但猎狗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当听到前方有了动静，猎狗的全身肌肉开始紧绷，低下头，鼻子紧贴着地面使劲嗅，此时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去制止它，首先要看它的尾巴，如果它的尾巴向上摇动就是天上飞的野鸡，尾巴向下摇动就是地上跑的野兔。

为了在野外能迅速看清猎犬发出的信号，父亲会将猎狗的尾巴用消过毒的剪刀剪掉，裹上云南白药，不出一个月伤口就能愈合，且断尾处永远不会再生。

近年来，家门口河岸两边经过规划治理，变得风景如画，吸引了众多市民前来拍照打卡。我去散步时，回想起过去每到七月流火，高温酷暑，小河里就会出现人犬共泳的场景，那是父亲和他的爱犬在河水中欢快嬉戏。而我是旱鸭子，只有站在岸边艳羡的份，柳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仿佛是在无情地嘲笑我。我下不了水，心里便更加想念拉拉，如果此刻它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它肯定会陪我玩耍，一起等待，兴尽而归。

父亲今年已经79岁高龄，养狗超过半个世纪，他对狗有着深厚的感情。我于父亲节前夕写下此文，以此来怀念过去的岁月。江南的梅雨天来了，这就意味着最热的三伏天将至。纸短情长，衷心希望我的老父亲健康长寿，快乐每一天！

小城里的大自在

王国梁

我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小城里。小城生活用一个词概括，就是“自在”。自在的含义很丰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逍遥随意，闲适洒脱。而且小城里的生活，让人感受到的是大自在。大自在，意为“尤其的自在，翻倍的自在”。

小城的生活常常让我想到《庄子·逍遥游》里的句子：“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世上最自由的事，就是像大鸟一样自由自在翱翔，展现灵动轻盈的风姿。身在小城，我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自由自在的大鸟。

按说广阔天地才会让人觉得更自在，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小城的自在，主要是因为她的小。因为小，城中的每个角落我都是熟悉的。几条主路几条街，居民区集中在哪儿、政府机关在何位置，第一医院在哪里、大型超市在哪里，包括各种各样的小店铺，我都无比熟悉。闹市的小吃街，街角的书店，胡同口的中医世家，拐角里面的药店，小城边缘的青草地，我都去过。小城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像是种在自家庭院里一样，有家常气息和质朴本质。小城的人不多，大家彼此熟悉而心有默契。即使有些人叫不出名字来，也都混了个脸熟，见了面会相视微笑。如果恰巧在外地遇见小城人，大家一般都能一眼认出彼此。小城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保持着最佳距离，有亲近感却不过分参与到对方的生活中。总之小城给人的感觉是熟悉，因为熟悉所以亲切，因为亲切所以自在。

生活在小城，人特别有归属感。这一点比较好理解，如同身在豪宅总觉得自己过于渺小，没有家的那种可依赖可依仗的温暖之感，而身处蜗居反而更有家的感觉。小城很小，小得让你觉得整个小城都是你的，小得让你觉得整个小城你都可以掌控。我的同学老董在北京生活，他说总觉得自己是大城市的过客，不属于那里。大城市太大了，大得你感觉自己像蚂蚁一样渺小，卑微感因此产生。我想大城市里的人，大概会觉得自己拥有的只是一个很小的角落，人永远是大城市的客人，只是暂居于此，有说不出的飘零感。而小城里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小城的主人。我们底气十足，内心笃定——人活着，踏实感才是最自在的。小城里的大自在，真是妙处难与君说，必定要亲自体验才懂。

有人说，小城的生活节奏慢，人们活得更从容。这一点我很认同，小城人总是不慌不忙的样子，仿佛从每个人脸上都能读出淡定从容。即使遇上急事，小城人的急跟大城市的急也不一样。小城人的急是表面的，大城市人的急是骨子里的。大城市的人都在追在赶，心里每时每刻都有一种恐慌，生怕一不留神被人甩出18条街。小城人就没有那么大压力，快慢随心，张弛自如，是小城的节奏。

小城虽小，却浓缩了大世界。小城故事多，有喜怒哀乐，也有悲欢离合。不过跟大城市的“宏大叙事”相比，小城显得小情小调，连各种情绪都是短暂的，来得快去得快。小城人不会作茧自缚，不会矫情做作，不会陷入和沉浸在某种灰色调中无法自拔。小城人是轻盈的，灵性的，容易抽身而出，喜欢重新出发。对小城人来说，这个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城古老而有故事，积淀了几千年的历史沧桑，是厚重深刻的。小城人的自在，源于参透生活本质后的豁达和乐观。一座小城，无论横向看还是纵向看，都值得人好好品咂一番。

世界很大，小城很小。小城人有行走世界的勇气，也有回归小城的智慧，这是小城赐予我们的福祉。

醴泉访贤记

肖云儒

乙巳蒲月中旬，夏风习习，灼阳铺地，偕友魏风、世科、任娟三人，驱车前往昭陵之南的礼泉县康养中心，看望返乡颐养天年的京华文学评论大家、我们三秦地界在京的著名乡党阎纲先生。肖云儒（左）与阎纲（右）

端午已是余韵，携礼未免落俗，秀才人情半张纸，便拟了一联写好奉上。素来不工诗词，联句当然贻笑大方，但总算是一点心意，且记在这里：“德馨学邃硕果盈枝，期颐在望福泽绵长。”一路上，想着我与阎纲老兄的交往，尽是悬梁刺股，尽是命运沧桑，又尽是人间温暖，脸上的表情不由得丰富起来。风挟着几屑麦麸从车窗外拂过，好似时光的碎金掠过，其间也听到了夏收匆匆的脚步。旷野上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大型收割机无人驾驶着，在辛劳地干活。

礼泉县因境内有一股如醴之泉而千古闻名。开皇十八年即公元598年，隋文帝喜此泉清醴般的香洌而赐县名“醴泉”（今改称“礼泉”）。到了唐代，更因太宗之昭陵、肃宗之建陵选址于此而名满天下。进入当代，九嵕山下的袁家村用现代文旅经济的新思路开掘历史富矿，抢先一步打造新农村文旅连锁品牌，它从这里起步，蔓延到八百里关中和陕甘一带，礼泉县便更是家喻户晓了。

我很早就知道阎家在礼泉乃文化世家、一门书香。阎纲之外，仅我相识的便有若干学者、教授、作家、音乐家，如阎景翰、阎可行、阎琦、阎庆生几位先生。阎纲老兄上世纪50年代初考上兰州大学，毕业后赴京工作，终生从文。此一走，去家整整60年。2019年快90岁时归乡省亲，盘桓多日而不舍离开。儿子阎力由京返秦，专程来接老父回京，老父竟然语出惊人：“老汉我不走了，就在老家归隐余生！”

于是他住进了礼泉县康养中心的一幢四层小楼，与大哥阎可行成了楼上楼下的邻居。他住二楼的那个小套间，一眼扫去，书生本色可谓丝毫未改。所见唯一床、一桌、一几、两椅。此外满目琳琅，杂乱有章而层层叠叠者，皆是书报杂志！活脱脱还是一个从未放下笔、放下思考的“脑力劳动者”形象。

住室墙上，挂着一幅绘有鲁迅与野草的油画，是吴冠中先生那种简约传神的大手笔。我知道，在京时他俩曾是同居一院的邻居。油画尺寸不大，却传达了鲁迅一生横眉除弊、俯首为民的气质。我想这也是阎纲兄人生追求的一个注脚吧。

落座后，我笑着给同来的年轻人介绍说，论年龄，阎先生长我七八岁，是我的老大哥；论学识人品，阎先生是我“比学赶帮”却难以“超”的标杆，我的好老师。他93岁，我85岁，加起来逼近180岁，若除以2，平均年龄正好90！

我与他在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一道参与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的评奖，在北京站附近的苏州胡同相识，那之后交往近半个世纪。半个世纪多少年？50年。也就是说，两个人为这段交情共同付出了100年的光阴！我们都搞文艺评论，又都是秦川地界的乡里乡亲，你们说该有多么熟悉、多么热乎吧！我笑着历数和阎先生交友的“履历表”，年轻人听着，一口一个“哇噻”，心暖了，夏日的屋子却生了凉意。

阎纲老兄拿出他回乡后在两本册页上随手记下的一些人生思考和文学感言让我看。每一页都有哲思和审美的亮点，深邃、宏博、敏锐，加之笔触之飞扬、犀锐——这皆是老人淬炼一生的剑胆文心啊！

看阎老兄在册页上飞动的笔迹，仿佛听到句句掷地之声——

他说：“闻道于野，文而化之。”

他说：“让文学更美丽，中国更真实。”

他说：“思想学鲁迅，忧愤深广，救救孩子；文风学毛泽东，幽默风趣，即之也温，振臂一呼，铁板钉钉；散文学孙犁，诗化的白话，十几二十分钟读完，半天却平静不下来。”

他说：“写评论要鲜明，雄辩，有风趣；写散文要纯情，传神，带体温。”

册页上还录有铁凝和王蒙得知他回乡定居后对他的问候、发来的视频内容。

铁凝在电话里让人转告：“听说老师在家乡颐养中心，为家乡做了很多好事，给青年作家看稿子、编集子。……大家都惦记他，准备去看望他。”

王蒙在视频中这样评价他：“90岁了还有一股陕西倔老头那个劲儿。他是非要寻找真理、寻找究竟的那么一个人。他不投机取巧，一东一西，对什么事都有自己坚持的看法。”

阎老兄说：“在老家我闲不住，老乡也不让我闲，就想干点事儿，干点与文学有关的事儿，与土地、与乡亲们有关的事儿。”说着拿出回乡五年多来编著出版的《我还活着》《我在场》《礼泉作家记盛》《礼泉作家论》《他们深深打动了我》。这些新书，甫一出版便签名寄给了我，现在又为同行的年轻人一一签名相赠。挺沉的一摞书，都是老人蜗居康养院1500多个日日夜夜“汗滴禾下土”，一笔一笔“锄”出来的。他给县上的作者和作品写序点评，常常得去村镇走访，开沙龙式研讨会，要读，要访，要记，要写，真没少动心思，没少跑路。为培植家乡这块小小的文学苗圃，老人尽力了，也尽心了。

阎老兄和我说，搬回老家康养院，已届百岁的大哥阎可行曾耳提面命“训示”他：“你回老家来，这里都是你的父老乡亲，不能耍京城那派、老辈人那派，开水要自己去打，吃饭要自己去排队。”我问：“那你怎样回答大哥？”他说：“小弟唯诺诺，悉心而听，悉心而行。”

近些年来，文化界的贤者名士返乡定居，传文播艺，以文化加持乡村渐成风气。这让我想起中国古代就有的一个群体，那就是“乡贤”。阎纲老兄于鲐背之年华丽转身，由京城回到老家县城来传道、著文、编书，很容易让人将他归入“乡贤榜”中。传统文脉的承续和现代生活的发展，在阎纲老人的血管里漩流。他看重父老乡亲和苍茫大地。

乡贤这个传统的社会群体，大多由在乡、返乡的文士名流、宗族元老一众人物构成。他们因才学出众、品德高尚而为本乡本土敬重，担负着道德传递和文化阐释、代言的使命。他们常常以自己的文化场域影响着民间社会的价值观，使家乡的精神空气更为清淳，底层的人际关系更为和谐，也黏合着日常生活的盘根错节，在村社生活中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1500年前，唐代的张九龄等南粤先贤致力于在家乡传播岭南文化。而阎纲宋代的乡党张载，辞官归乡，传道立说‌。张载在离礼泉只有一百多公里的眉县横渠开坛讲学，倡立宋儒四大名派之一的“关学”，深刻影响了陕甘冀晋一带的民风民俗。他主张“民胞物与”，‌主张“乐天安命”，提倡“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近些年来，随着现代文化日益兴盛，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知名文化人回原乡助力本土深耕文化的范例。在阎老兄之前，陕西文学界的柳青、陈忠实二位，在这方面都有出色的践行。阎纲先生在这道风景线上，又添了一抹带着墨香的亮色。

为了让久坐长谈的阎老舒展一下身子，年轻人建议去院子里转转，到康养院的图书室动动胳膊，切磋一会儿书艺。上下楼时，我这位90多岁的老兄竟然辞谢搀扶，执意要“特立独行”。于是，我们在院落中绕行，在花圃里流连，及至进入图书室，铺宣、展纸、蘸墨、掭笔，龙飞凤舞，落笔生风，笔下时有金句飞溅，其间竟然可闻金石之声。我一时好似与古代山林隐者相伴，暗自称奇。

边写字边聊天，话赶话，说到了生命这个大话题。阎纲老兄郑重地说，百年之后，他愿留在家乡的土地上，“不是陪伴太宗，而是追随杜甫”。安史之乱后，流徙中的杜甫由蜀地经昭陵返回长安，曾在此拜祭唐太宗，创作了《行次昭陵》《重经昭陵》两首诗：描绘昭陵景色，抒发对盛唐的追思、仰慕；咏史怀古，表达对时局和当时种种社会弊端的隐忧。九嵕山下有杜甫沉吟时的足迹，林子里还回响着他的诗音！我听出了阎老兄话里那种无边的苍茫，不由兀自沉吟。

这里我想插一件小事。好几年前，我曾受邀为昭陵景区大门书一联，内容由景区提供。上联曰“白云舒卷北望九嵕秋月春风昭古迹”，下联是“碑影横陈南临一水岁修时护焕新容”。此刻面对心追杜甫、情寄历史的阎老，这般浅近的内容我怎好意思提及？只是暗自思忖，也许此联暗藏着一个机缘：是不是我也早已有来这里陪伴阎老兄，追随诗圣的足迹的心意？那是多么美好、让多少人向往的事！

期颐在望的阎纲兄，思维如此活跃，如此清晰，如此犀锐。一股清新的生命之风迎面而来，逼我反思，催我自问，启发我以老迈之躯奋力不息，向远比我显得年轻的这位老大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踏上归途，回眸一望，九嵕山映在康养中心的玻璃窗上，散发着五彩之光。祝祷望百之年的阎纲先生，永葆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