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拾贝 （二十三） 索斯

孙为健₂₀₂₂

索斯在果树五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蒙古族身份、“红二代”背景、复员军人经历，还有个六十年代家喻户晓的电影演员弟弟……

关于他的“红二代”身世，农场里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内蒙古自治区主席是他舅舅，有人说他父亲打过游击，母亲是内蒙妇联主任，这些都没得到过证实，索斯从不多谈起自己的家世。

我看过索斯的相册，有几张照片说明问题。其中一张是六十年代毛主席和刘少奇在中山公园音乐堂开会时的照片，索斯指着站在主席身后的人说：“这是我母亲”。

我认识索斯的时候正直十年浩劫，浩劫期间国家主席刘少奇被打倒，照片里刘少奇的脸上被用钢笔打上了叉。而索斯的父母也在那场浩劫中被审查，当时他还在部队服役，解放军部队这所革命的大熔炉，似乎也容纳不下受父母牵连的他，索斯被提前复员了。

索斯辗转来到农场，尽管世态炎凉，但索斯身上的军人作风却没有改变。他热心为大家做好事，业余时间在宿舍旁边的空地种上绞瓜，每天浇水施肥格外下功夫，绞瓜长得非常的好。采摘季节，硕大的绞瓜在食堂里摆成了一排，食堂用瓜馅包了包子，只收了职工很少的钱，大家吃到了美味的包子，没人不夸奖索斯。

索斯敢于为大家仗义直言。有人在工作中损坏了衣服，一件崭新的“大翻领”运动衣不能穿了。索斯知道后说：“那不行，这是因为工作弄坏的，公家（农场）得赔。”这种事儿在农场没有先例，大家都认为希望不大。结果索斯认准了死理，拿着那堆破衣服，在场部的各个办公室走来走去，场长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好在“申诉材料”上签了字。

类似这种“为民请愿”的事情还有很多。有一次他拉着我们黄队长的衣袖据理力争：“宿舍厕所的大粪是我们拉的屎，属于私有财产，凭什么都拿去浇了果树？”凭借着他的死缠不放，竟真为大家争取到了福利。

我认识索斯的时候，索斯已经退团了，但他参加共青团活动的热情却丝毫不减。索斯说：“共青团是我们党的得力助手，加入共青团的最终目的是要加入共产党。”于是，在那一阵子要求入团的申请书中，每个人都要求写上加入共产党的愿望。

索斯不但要求每个团员积极入党，他自己也身体力行。他给我们看了他与党支部书记建立的“联系本”——一个学生的作业本。他用最简单的本，向党组织汇报思想，得到党组织的回复和帮助。同时，索斯还鼓励每个团员都要建立自己的联系本，都要买个像他一样的小本本。索斯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索斯在上清华大学农村分校期间入了党。尽管有人说他是清华发展的党员，但我们队的书记不认可，书记坚持认为：这是我们支部多年培养的结果……

索斯不光有严肃认真的一面，也有诙谐幽默的一面。

索斯是电影《小兵张嘎》里演员张嘎的哥哥，索斯讲起电影拍摄背后的故事如数家珍。拍摄电影的副导演在全国各地寻找演员，副导演恰好是索斯母亲的朋友，来内蒙家做客时撞见邻居上门告状，正逢嘎子灰头土脸回家狡辩，那一脸委屈的模样，让选角的导演眼前一亮。

客人问嘎子：“愿意不愿意跟我到北京拍电影呀？”

“愿意！”嘎子淌着鼻涕回答道。

剧组各找了两个嘎子、两个胖墩、两个划船的小姑娘，同时参加电影拍摄，直到最后，根据成片的效果，确定了最后的主演。索斯去过八一电影制片厂探班，他说导演崔嵬像哄小孩一样，举着几串糖葫芦走进电影棚，对着一帮孩子说：好好拍哈，拍完了这段咱们吃糖葫芦……

索斯自己也有“嘎呼”的时刻。他在城里大街上逆行骑自行车被警察拦下，索斯先发制人，冲着警察说了一通蒙族话，然后对警察的询问，一概装成听不懂。警察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放行。这时，索斯终于说了一句让周围人都能听得懂的话，他操着浓重的内蒙普通话说：“在我们内蒙都是这样的骑车。”引得众人忍俊不禁。

农场冬天天冷，人们夜里不愿意出门上厕所，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解决办法。索斯在医务室找了几个棕色的大药瓶。准备药瓶本无可厚非，关键是满了的瓶子早上要及时倒掉呀？索斯懒，一直摆在窗台上……

一天几个女生来到了宿舍，女生好奇地问：“索斯，窗台上是什么东西？”

索斯从容地回答道：“别动，是香油。”

有人调侃索斯：“听说你早上起来不刷牙？”

索斯赶紧回答道：“刷，刷，我每天都刷……”

索斯一边说着一边慌忙用拇指使劲儿地揉搓那把已经干透了的牙刷。

对于别人嘲笑他不讲卫生，索斯也不争辩，他还幽默地讲起了内蒙笑话（蒙古族普通话）：

“你洗脸了没？”

“咂没洗呢，过年的时候才洗过。”

索斯巧妙地化解了尴尬……

索斯的腰不好，据他自己说是患上了椎间盘突出、骨质增生、腰肌劳损，由于这些疾病，成为了他不能下地干重活儿的理由。

为了治腰，他用部队复员带回来的背包带加上滑轮、重锤，把床改造成了治疗腰椎的“牵引装置”。索斯逢人便演示，说他的牵引装置功能齐全、疗效明显。不过，据他同宿舍的人说：索斯用于演示的时间多，用于治疗的时间少。

虽说有了“牵引”治疗，但索斯的腰疼还是愈发“严重”。索斯干脆请队里的木匠给他打了一只拐。于是，五队的人们都看到了索斯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去食堂买饭，一瘸一拐地去厕所，人人都同情索斯，都认可了他不能下地干活儿……

苹果丰收的季节，索斯的几个朋友来农场看他，客人来到了果园，自然要到品尝几个苹果。那天正好赶上我们班的小手“看青儿”，小手看见几个陌生人在摘苹果，立刻上前大声制止，后面的这段话是小手亲口对我说的：

索斯在远处看见了，腰也不疼了，扔掉了拄着的拐，一边跑一边喊：“别抓！他们是来找我的，他们是来找我的……”



西山农场70届部分职工聚会，拍摄于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