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章:蛐蛐er</p><p class="ql-block"> 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九十年代,我怀揣着一个并不特别清晰但又无比滚烫的梦,闯进了深圳。这座城市当时还年轻得像一个刚刚长大的小伙子,汗涔涔地四处奔跑,步履生风。城市里的空气里混杂着灰尘、混凝土、汗水和未来的气息。到处是热气腾腾的建设场面,工地的机器像咆哮的野兽,一刻不停地轰鸣着。大街上、工地边,尽是急匆匆的年轻人,每一张脸都写满了“拼”。</p><p class="ql-block">我那时住在华侨城,世界之窗的斜对面。阳台对着深南大道,那是深圳最核心的命脉,每一寸土地都像长了金芽一样贵得惊人。我白天就是朝九晚五地工作,下班回到家里,看着阳台外一波又一波的车流灯火,我常常觉得自己的心被搅成一锅沉沉的粥,工作紧张,前途未知,独自在异地谋生,最实际的是:饭吃不下。</p><p class="ql-block">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我的食欲,是被一群民工唤醒的。</p> <p class="ql-block">每天傍晚六点多,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施工暂时收场,民工们三三两两蹲坐在地上,开始他们的晚餐。一人一只搪瓷碗,一碗白米饭,配一碗菜。菜里大多数是大白菜、白萝卜,偶尔奢侈地漂浮几片五花肉,夹着几片胡萝卜。他们拿着筷子,呼哧呼哧地吃,一口饭一口菜,连咀嚼都带着满足感。</p><p class="ql-block">我就站在不远处,看他们吃饭。那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我甚至觉得,他们吃饭的样子,比我在办公室里应付上司、盯着电脑、喝速溶咖啡时还要体面。他们吃得香,吃得坦荡,吃得像一种信仰。那种投入、专注的劲头,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p> <p class="ql-block">一来二去,我变得像个固定观众。工地上的几个人也记住了我,有时会冲我招手:“姑娘,你也来吃点?”我笑着摇头:“不,我看你们吃饭,心里就特别高兴,觉得日子有奔头。”</p><p class="ql-block">他们听了,咧着牙笑,那笑容比城市里任何一张修图过的面孔都真诚、干净。</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跟他们聊起来,说我来自北方,一人住在华侨城。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男人说:“哟,那里租金不低吧?”我点点头。他说:“你们白领也是不容易啊,工资高,但压力也大。”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了解这些。后来才知道,他曾是个老师,为了孩子上学,跑来深圳打工,给人家搬砖砌墙。</p> <p class="ql-block">我问他:“你会觉得委屈吗?”</p><p class="ql-block">他笑:“委屈啥?城里城外,活着都要吃饭。我在这儿能干活,孩子能读书,将来有出息,那就值。”</p><p class="ql-block">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用手蘸着一点酱油泡饭。我忽然觉得,世界就该是这样的:没有谁比谁高贵,只要在为爱拼命地活,那每一顿饭,都是天大的尊严。</p><p class="ql-block">那个年代,深圳是一个有温度的地方。它不问你是谁,也不管你从哪儿来,只要你愿意干,就给你个落脚之地。街头巷尾的建筑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仿佛全城都在往前冲,哪怕今天是窝棚,明天就可能是大厦。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两个字:希望。</p><p class="ql-block">而我,就是在看他们吃饭的那些夜晚里,慢慢不再觉得孤独。不再对未来焦虑。我开始认真吃饭,认真生活。那些蹲在地上大口吃饭的身影,成为了我内心最深的力量来源。他们不喊口号,也不懂发朋友圈,也没有空去“追求意义”。他们只是简单地活着,认真地吃着每一顿饭,然后,第二天又满头大汗地去盖下一幢楼。</p> <p class="ql-block">我看他们吃饭,真的觉得,生活有奔头。后来我搬了家,离开了那片工地,住进了一个更靠近市中心的楼盘。每天坐地铁上下班,穿着得体的衣服,混在人潮汹涌的通勤大军中,一张张脸精致却又疲惫。那种被焦虑挤压着呼吸的感觉又回来了。我也常常对着电脑发呆,偶尔点一份外卖,吃着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站在工地外,看他们吃饭时那种莫名的安定与暖意。</p><p class="ql-block">有时候夜深,我在高楼林立的窗前站着,望着这座依然灯火通明的城市,会想起那些工地上的男人,想起他们手里的搪瓷碗,热腾腾的白饭和大白菜,想起那句“姑娘,你也吃点吧?”那一幕像老电影的定格画面,沉默而有力。</p><p class="ql-block">他们蹲在尘土中吃饭的样子,仿佛一根根深深扎进泥土的生命之根,提醒着我:真正支撑一个城市的,从来不是那些高谈阔论和高档餐厅,而是一个个踏实活着、认真吃饭的普通人。他们没有被头条记录,也不会被历史铭记,但他们的脚步声,才是真正砌出了这座城市的骨骼和脉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