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掀开的仪凤桥旧事

山川

不忍掀开的仪凤桥旧事

湖州城里的仪凤桥，横跨漕渎（市河），它是城内主要桥梁之一，南接南街，北达观凤巷，有着上千年的历史。

明万历《湖州府志》载：“府治西南苕溪上，唐仪凤(687—679)间建，因名。宋天圣三年(1025)知州高慎交重建，画栋朱栏与骆驼桥华焕相望。宋绍熙三年(1192)改建以石。”

其后，宋、元、明、清历经多次修建。民国20年(1931)改建，降低桥高，将上下石级改为坡度过渡。1957年，将石桥改建为钢筋混凝土桥梁。1987年，仪风桥彻底改建，新桥为钢筋混凝土拱桥。

而笔者叙述的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仪凤桥街景见闻，它一直定格在童年的记忆中。

那时，仪凤桥一带不仅是湖州城里的商业区，而且是人流量最大的交通要道，每天南来北往的人总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热闹纷繁。

桥北东联衣裳街，西面牛棚头是湖州最大的马路菜场，还有红旗旅馆、豆制品厂等。桥南南街有中医院、九八医院，通达轮船码头和汽车站。

桥南堍西面旱渎桥路口靠南是天源祥酱油店，靠北茶馆店，茶馆店没有店名招牌，厅堂正面朝东，约两开间宽，侧门在旱渎桥路，高高的排门板分别放在门前墙边，前面是厅堂，后间放置老虎灶，厅堂里能放下七八张八仙桌，每桌配长凳四条，可坐八人，每天拂晓就茶客满堂，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凌晨二三点店家升火开门，营业至下午二三点钟关门打烊。

茶客大多是附近的老年男人，还有少数是城郊老农民。他们往往会选择坐在靠街一面，能在店门口放上一些蔬菜、鸡蛋等农副产品，喝茶卖菜两不误。后来孵茶馆店人少了，改为日杂品商店。

此茶馆店看上去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却有着悠长历史，据夜读湖州文章《湖州三海经》介绍，唐朝名扬江南的朝阳楼茶馆就在此处。朝阳楼是木结构多层楼阁，色彩明快，装饰简洁，飞檐斗拱，高耸入云，十分雄伟。

唐代诗人吴融作诗描写道:

《湖州朝阳楼》

十二亭亭占晓光，隋家浪说有迷藏。

仲宣题尽平生恨，别处应难看屋梁。

茶馆店隔壁是一开间二层楼的理发店，此店原先是烧饼店，里面有三把老旧铸铁理发椅，椅前墙上装有长镜，最里面楼梯下是洗头处。笔者小学同学陈建强父亲就在此店工作，他们家还在旱渎桥榜眼厅对面家中开了私人剃头店。一切公有化的当年，能让私人经营的剃头店存在，还允许日公夜私，也算个奇迹。

理发店隔壁是豆制品厂门市部，只有半间门面，当年需凭票供应，每人每月四张票，1、2、3号票买豆腐、豆腐干、千张，4号票才可买油豆腐，买嫩豆腐还需自带碗盆放置。后半间及北屋是民宅。

在豆腐店门前的人行道上，有个修钟表摊头，一张书桌上放着木框玻璃罩子，修表的师傅身材匀称，穿衣干净得体，与其他匠人们相比有许多不同，家住高巷，每天背只表箱进出。修表时，只见他眼窝处夹一黑色放大镜，如同三星堆凸目人，看上去特别有趣。

桥南堍东面金婆弄口有父女俩经营的红玫瑰理发店、豆制品厂门市部，北侧转角处有二三间民宅，靠桥栏杆沿河帮岸处有一宽五米、进深十来米的空地，空地尽头有湖城数一数二的大型公共厕所和粪便中转码头。每天清晨，环卫处工人拉着木制方型粪车，空车出满车进，一片繁忙。周围千家万户所有马桶的屙被收集到此，白天又会有无数只农船排队购买运出。

在这空地的靠街处，天冷季节会有两个卖豆腐花的摊头，虽然后面不远处就是厕所和粪码头，但丝毫不影响豆腐花生意，摊头前食客总是络绎不绝。说摊头，其实是一副可挑着走的担子，前面是精制木柜，朱红色油漆，正面木板雕刻花纹，里面放一只小柴火灶，上放铜锅，锅正前方灶台有多个小木格，里面分别放有香葱花、榨菜粒、虾皮、油条粒、紫菜和盐、酱油等调料。担后有只放嫩豆腐的木桶，一根毛竹扁担靠墙斜放着。

两位摊主一高一矮，高个子总是笑咪咪迎客做生意，说话轻声慢语，看上去五十岁不到，背已稍驼。好巧不巧，湖州真小，数年后，与笔者下放在同一大队的知青朱美娟说，她父亲一直在仪凤桥卖豆腐花，而且就是这位高个子。

锅中的汤汁总是保持微沸，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寒冷的天气，这是最好的广告，令走过的行人停下脚步，吃上一碗暖暖身，一小碗售价三分。每当看到食客们吃得津津有味，笔者总会条件反射不停吞口水，想象着豆腐花的N种好味道。

整个童年记不清去看过几次卖豆腐花了，但因家庭财政掐脖子，三分钱专项资金一直没到位，几乎没吃成豆腐花成了童年憾事。

仪凤桥北堍东侧，靠河边是四新点心店(美芳斋)，猪油糕、咸糕4分，小肉馅圆子、油条3分，印象中不卖烧饼。此店房子一半低于桥面，所以店面更像一排窗，约一米高，售货员需站在有三四档台阶的木架上才能卖店心，从柜台向里望，如同看到一个大地下室。

去年，久居京城的刘君来湖探访故地，当走入曾经居住过的油车巷15号原温家里的房子，一下子勾起了他的许多记忆，年少岁月历历在目。

他说上学路上必打卡仪风桥点心店，此店的油条包猪油糕，是他学生时代的最爱，早上买好后边走边吃，从仪凤桥走到黄沙路语录牌下刚好吃完，沾满油的双手往头发上擦擦，头发变得油光铮亮，昂首阔步走入四中校园，自忖女同学会投来羡慕的眼光，以为他使用了金刚钻发蜡。

一晃，五十年过去了，但猪油糕香味，一直萦绕在舌尖，从未散去。

点心店北面是平安里，通向平安巷、衣裳街。弄囗是蔬菜商店，门口搭有一个大毛竹棚，堆放各种蔬菜，卖的菜价格虽便宜一些，但往往不新鲜，主要供应单位食堂，市民很少光顾。记得有一年，春笋快要过季时，棚棚里乌桩头毛笋堆成小山，一块小黑板上写上几个大字“毛笋一分一斤”。

蔬菜店隔壁是水产商店，卖活鱼也卖海货咸鱼等，店前转角处有一空地，转过去就是衣裳街口的百货商店。

仪凤桥北堍西面，靠河边是几间民宅，也低于桥面约二米，栅口弄囗左边是私人店铺，弄堂里有湖州豆制品厂，当年湖州镇居民吃的豆制品由此厂独家生产，后来搬到劳动路，改制后并入老恒和酿造厂。

弄口右边是五星饭店，饭店规目很大，饭厅有上下两层楼，每层约有三四百平方米，朝南朝东是排窗，既明亮又气派。店内的炉灶间也很大，有四五个炒菜炉，加一个大铁锅多眼灶头。最洋气的是炉灶间靠墙处有轨道升降机，直达楼上餐厅，送菜即省人力又保证了饭菜热度，每当烧好的菜放入吊箱，电玲一按，告知了楼上服务员，这在当年应属先进设施。

此店经营管理水平优良，培养出多名本帮菜大厨，改革开放后他们活跃在湖城各大酒店，其中朱土宝、沈天宝两位大师成为湖州餐饮界翘楚，也是市级非遗《湖州百鱼宴》品牌灵魂人物。

五星饭店隔壁，牛棚头口是食品公司肉店，此店早年是万昌南货店，店面缩进街面约四五米。

每年春节前，往往需要半夜去店门口排队，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猪肉运到了店里，从排门板的缝隙处往里看，店内灯火通明，只见营业员砍下一块又一块肉，藏入各自的墩头桌底下。

打开排门板后，虽铁架上挂满猪肉，但上好的肉已不见踪影。营业员属高冷一族，木墩板上斜立着砍刀寒光闪闪，这种气势，使买肉人说话声音不由自主地降低分贝。如有人看看这块，又挑挑那块，稍微迟疑一下，一个冰冷的声音就会传来:“要乌来格块，快介点，后面人介多”。

夏季来临，城里有一批毛头小伙子不读书了，又不愿下放农村的“社会青年”，他们每天清晨提着赶网，腰系竹鱼篓，去城郊的沟渠、水塘、河、漾等处捉虾，那可都是野生河虾，人工养殖是十多年后的事。

中饭一过，仪凤桥上陆陆续续出现卖虾人，下午三四点达到高潮，从桥北到桥南的人行道街沿石上，一排卖虾人，面前放着脸盆、脚盆等，盆里放满河虾，每斤卖六七角。

这种游走在姓“社”姓“资”模糊地带的行当，当年没有被强制割尾巴，也属偶然，它却拉满了仪凤桥的市井烟火气，使居民不用票证也能买到新鲜鱼虾，成为物质匮乏年代的一抹亮色。

仪凤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感观，千年来它迎来送往，方便大众，繁荣市场，见证历史，也是城市记忆的重要地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