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童心

我是秋雨

［散文］

童 心

文：我是秋雨

图片：网络致谢

夏至的骄阳熔金般倾泻，将空气熬煮成滚烫的稠浆。行道树的叶子蜷曲如炙烤的纸片，蝉鸣嘶哑，路面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楼影——人间恍若一座闷烧的窑炉‌。

　　骤变的征兆始于天际线。西北方，乌云如泼墨翻涌，吞噬残阳的金边；狂风卷起枯叶与尘埃，在街道上奔突嘶吼。一道裂帛般的闪电劈开昏暝，雷声轰然炸响。铜钱大的雨点砸向滚烫的地面，“嗤啦”腾起白烟；转瞬，雨幕已成天河倒泻之势，滂沱之水冲刷着城市的焦渴‌。

　　积水在街角汇成明镜。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甩开大人的伞，赤脚踏入雨帘。鲜红的雨靴奋力踩向水洼，泥浆飞溅如透明花瓣在他周身绽放。他仰头大笑，雨水顺着圆润的脸颊滑落，睫毛挂着晶亮的水珠。那笑声清越如铃铛，穿透雨声的轰鸣——此刻的他，正以足尖丈量着纯粹的欢愉，仿佛踩碎的每一圈涟漪都是银河馈赠的碎钻‌。

　　街边商店的檐下，一位白发老者静立观望着。他未曾如寻常成人般疾呼孩子避雨，褶皱里漾开的笑意却越来越深。那笑容是投入记忆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波纹中浮起褪色的画面：六十年前的夏天，同样骤雨忽至，那个赤脚在泥泞里蹦跳的男孩，裤管溅满星点泥斑‌。

　　忽见老人弯下腰，将裤管仔细挽至膝上，迈步踏入雨幕。“啪嗒！”他学着孩子的模样奋力踩水，一道更大的水浪冲向衣襟。男孩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欢呼。老人也朗声笑起来，笑声里竟裹着少年般的清亮。雨水中，一老一少相对跳跃，白发与童颜辉映，皱纹与酒窝共振。积水倒映着两双同样明亮的眼睛：一双初谙人世，一双尘埃落尽归澄明‌。

　　这场豪雨冲垮了年龄垒筑的高墙，所带来的是勾回了这位老人远去的童心。老人每一次踏水，都如叩开通往旧时光的门扉——那个被生计重担掩埋的男孩，此刻穿过岁月烟尘，与眼前的孩童击掌相认。原来衰老并非必然的枯萎，而是心泉被世俗尘沙淤塞；当老人卸下“成熟”的盔甲纵身跃入水洼，生命竟在滂沱中抽出鲜嫩的新枝‌。

　　雨声渐疏，两代人的笑声在潮湿的空气里交融。檐角滴落的水珠，正为这场不期而遇的仪式计时：童真从未消逝，它只是蛰伏在灵魂褶皱里，等待一场大雨的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