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面相到心灵——看孟旭耀美术名家工作室作品展有感 陈为人

鹤

孟旭耀美术名家工作室作品展6月12日在太原美术馆举行盛大开幕式。孟旭耀给我发来邀请函。

我与孟旭耀都来自太钢，同根同源，最亲不过故乡人。

我知道，自2021年成立孟旭耀美术名家工作室以来，一直秉持“艺术源于生活”的创作理念，深入农村、煤矿、消防等基层一线，敏锐捕捉时代脉搏下的生动瞬间。这次展出的正是工作室成员成红军、卢伟、白莲等19人的作品汇集。成绩斐然。

不巧的是，我那天正好已答应参加另一个活动，遗憾地与开幕式失之交臂。

画展18日就要闭幕，我赶在17日参观了画展。

美术展命名“象由心声”，我有些望名生疑。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有言：“相由心生”。《道德经》暗藏世界真相：相由心生的背后，是老子得道的关键。

相由心生有三重含义：1、一个人的相貌受其心态或心境的影响；2、貌随心移，由于行善或积恶会改变一个人的相貌；3、人不可貌相，其貌不扬的人，因卓越的才德会赢得众人的好感。

把“相由心生”改写为“象由心声”，同音异字，策划人是何用心用意？

我问孟旭耀。

孟旭耀说，“‘象由心声’是把原意的外延有了扩展。‘象’包括了一切外相，是全部物象的统称，也包括原意的相貌。画家不仅要通过相貌，还要通过山水、花鸟，把画家的思想传达出来。‘象’为画者笔下形色世界，心则是潜藏其后的精神关照。每个画家对‘象’的理解不一样，再现出来就是个人的风格和不同的表现手法。从生活中，从实践中，汇聚起来就是一个艺术的大千世界。”

我在画展现场，目睹了艺术家们的追求，化作墨香氤氲于空气之中。不再仅是纸张上的色彩与线条，而是艺术家们以笔为舟，横渡现实与心灵之河，最终在“心”与“象”共振处激荡出时代回响。

走进展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孟旭耀创作的高2米2，宽2米的《致富之路》。孟旭耀介绍说：“这幅画是去年（2024）为了参加全国美展所画。这个作品表现了乡村振兴，农民发家致富的情景。现在农村养羊的很多，这是致富的一个途径，很适合表现这个题材。人物形象表现喜悦的心情，羊又有吉祥的寓意。

我久久驻足画前。

清朝著名画家石涛有名言：“笔墨当随时代。” 意大利史学家克罗齐也有名言：“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那位写出名著《旧制度与大革命》的法国托克维尔也说：“公众感兴趣、我也感兴趣的只有我们时代的事。”

艺术作品只有反映时代才会引起读者或观众的兴趣，也才能产生“文以载道”的宣传作用和感染力。

近些年，“脱贫致富”成为时代的主旋律。

从《中国农民调查》到《中国在梁庄》，再到《脱贫日记》，中国是农业大国，农民问题无疑万众瞩目。

画面上五个村民的人物形象：四个成人，一个小孩。两个壮年汉子似乎面露笑容：一个是朴实乡民自得其乐地憨笑；一个是小富即乐地傻笑。而旁边的两个则毫无喜悦之色：一个躬身弯腰，睁着迷惘而失望的双眼，另一个则是闪烁着麻木呆滞的目光。那个小孩的眼神，失去了童稚和天真，一只小手似乎在拨大眼珠，极力认识眼前的世界。

文艺作品的根本任务是塑造时代的典型形象。

我问孟旭耀：“你画中的人物可有原形？” 孟旭耀答：“都有原形，都是采风时留下的人物写生。”

尼采说：“一个艺术家显然怀着挚爱所依恋的形象系列，的确说出了艺术家自己的一点东西。”

孟旭耀《致富之路》源于生活的形象，会超越固有观念，跳出纸面，自己站出来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环境造就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存在主义的深刻逻辑，超越创作者的思维模式，把身处生存现状下，人物的复杂内心世界毫发毕现地展示出来。象由心声。

孟旭耀说：“我的人物画与原形之间有一些‘变形’，为了更突出人物性格的特征。我理解‘笔墨当随时代’，不仅是指绘画在形式上的笔墨技巧，还指整个中国画的发展及其艺术表现必须顺应时代变化而变化。把自己对生活的感受，融入到普通工人群众的真实形象中。画家是绘画艺术品的创造者，也是个性的张扬者。他既要守护水墨画的写意精神，又通过题材拓展和形式创新，发扬光大传统的绘画技法，吸收西方元素……”

我插话：“你指的是吸收西方什么元素？”

孟旭耀：“中国画的表现比较平面化，我绘画的时候，吸收西方的表现手法，在构图上，造型上，更加深入真实地刻画人物的内心。因为我画过油画，所以把油画的用笔手法，在画面上体现出来。但还保留中国画的传统技法是中西融合的方式，表现深度上有所突破。”

孟旭耀从学习油画开始起步，从小打下坚实的色彩和素描基础，为他以后的创作带来左右逢源。从太钢调到太原画院后，虽主攻人物画，但从未放弃山水、花鸟，乃至对书法的研究。从速写、写生、油画到水墨的研习，他一路走来，路子越走越宽。画家的基本功底越扎实，表现手法越丰富，个性特征越鲜明，作品的内涵就越深刻，艺术感染力也就越强。

孟旭耀笔下的人物，皱纹间的淡墨渲染与瞳孔的高光处理，将沧桑经历凝于瞬间。

此次画展，展出了孟旭耀四幅“人物写生”。《春风吹绿黄土坡》：

《筑路者》：

《乡间艺人》：

《村干部》

几个富有时代特色的人物形象，丰富了孟旭耀的人物画廊，与他的《新时代青年》《黑哥们》中的矿工群相，《拼搏》中的运动员等，构成他“社会群相百态”的人物系列。

孟旭耀的人物画出彩之处，关键在于相貌。

我是撰写人物传记的作者，对人物的相貌有着特殊的敏感。

著名传记作家路德维希写传记的第一步是看像。他说：“在读其他文献之前，我先看多年来熟悉的传主的肖像。” 在路德维希眼里，肖像画之所以关键，是因为“人的本性都浓缩在肖像里了”。这是“相由心生”的西方表达。

中国素有“相面”一说，与西方的“看像”理论可谓是异曲同工。外形的“具像”升华到“意象”的精神层面，颇有了“象由心声”的意味。几千年的中国文化中留存下多少《衰天纳相书》《麻衣神相》、《袁柳庄神相》、《神相铁关刀》等相学之书。一张面孔，就是一张人生经历的辨识图。曾经的风雨沧桑，未来的风云变幻，全刻在了脸上。你从蒙娜丽莎脸上神秘的微笑，你从斯芬克思谜一般的狮身人面相上，难道不会产生去探究生命隐秘的兴趣？

中国民间流传着许多相面识人之语：两腮无肉不可交；白面无须耍阴招；低头汉子不好惹；仰脸女子心气高等，“相随心移”的说法，捕捉人物面部表情的变化，是探究人物心灵的“X”光机，是心像造影。

孟旭耀的人物画，不仅借鉴油画的精微刻画，而且大胆运用山水画的积墨方法。通过对黑白块的不同处理，形成视觉上的节奏，逐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绘画风格。他把人物的意志、心灵、气质、趣味涵盖其中，富有书法美的线条、意趣美的造型、个性美的语言和朴实美的情感。

孟旭耀的人物画，通过鲜活的人物形象解读面相，寄托了他对人物形象的情怀和价值评判。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时代气息和生活情趣，方寸咫尺间，反映着时代在人物身上刻下的印痕。孟旭耀人物画创作的艺术价值，是研究21世纪中国画转型的重要个案。

西方另一传记大家布雷德福，他在论述“心像”的文章里写道：“在人的整个一生中，行为变化莫测，境遇时好时坏。心像就要在这些不定的因素中提炼出本质的东西，不变的东西，极富特征的东西。”

孟旭耀既画市井百态，也画历史人物：从骑着神牛出函谷关的老子、不畏权贵的傅山、《蔡元培》、《国画大师吴昌硕》，到搬走渣山的“当代愚公”李双良；还有傣家少女、苗族姑娘、草原上的蒙古骑手、《朝圣者》中的藏族老妇……他每张画不仅追求形似，更追求神似。这种艺术之“真”超越了现实之真，更传神、更抓人、引人深思……

笔墨是中国写意人物画的灵魂，笔无墨则无以显现，墨无笔则不能灵动，在笔与墨的相辅相成中，中国人物绘画有着强悍的生命力和艺术感染性。对于每一位画家来说，好的笔墨就是展现绘画主旨的一种符号，是画家对自然物象之间最纯粹的心灵感受。孟旭耀作为新时代的画家，在寻找笔墨符号的过程中，不断的融合传统和西方的人物绘画精粹，并将现实生活和丰富的生命意象相融合，成就了他人物绘画中对美的个性追求和对艺术的精准理解。

不妨把孟旭耀的人物画，称之为心理肖像。一个个沧桑的相貌就是解读人物的一张张光盘，从中我们能读到更多的社会内容及时代印痕。

孟旭耀说：“写意人物画的精髓在写意，即以独特的水墨语言表达艺术家的情感，画面要具有强烈的表现力。写意的技法表现在‘线’的运用上。注重用线条去组织去构建心灵的外化图像，善于从细微手法上体现高于生活的美。”

我插话：“有些评你画的人，说你曾下苦功夫练过书法，所以，你画面的线条很有特点，挺显功力。”

孟旭耀说：“对。中国画你学了造型，你既有造型的东西，还能把它转化成笔墨，这个是最难的。你只有用中国画的传统笔墨画出来，它才是中国画。你要按照片描摹出来，人物就是死的。我的画就是把线条和造型怎么样结合起来，有了这个训练，你看人物的时候，他就不单单是一个人，他就有了欣赏的成分。比方说线条美，还有造型美，在处理形象的时候就全部表达出来了。中国画的笔墨语言有专属，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笔墨语言，致力于把对自然、社会、人生的认识和领悟，最大限度地体现在自己的人物画创作中。”

孟旭耀又说：“这幅画当时画的时候感觉比较好，通过线的对比，把人物自然的生态画出来。能把线的密度，疏密对比，把它体现出来。空灵的地方，转折的地方用线条勾勒，疏密、黑白对比，人物形象简洁的好像很不经意，这个结构的起伏变化，你看脸上没有铺展，只是简单扫了几笔，这个形象感觉就有了，脸上用笔，包括轻重的变化，一些人物通过我们写生，把真实的感受传达出来，在画的过程中，增长一种创新的理念，让它更加丰富化。”

孟旭耀还说：“我平常如果有条件就画人，没有条件就画花鸟，画山水。我把画花鸟的用笔，混合山水的用笔，如何融合运用到我的人物画中。中国画的传统用笔，运用到人物画中，丰富了人物画的表现力。”

孟旭耀的人物画创作“静”而追求鲜活。他对鲜活的理解就是要超越现实之美，既有树根般的基石，又有自己画风上的拔高，通过独到的创作实践去完成。富有才情而能勤于思索，敏于观察而善于提炼，不舍传统又能自出新意……这一切锲而不舍的努力，使得孟旭耀在美术创作道路上不断进取，自成一家。

在画展的前言中，特别强调了“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唐朝画家张璪的八字经扼要地道破了艺术形象形成的全部秘密。

大自然是最伟大的造化主。“用笔不灵看燕舞，行文无序赏花开”，“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人类的任何创造都是大自然的启示。

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人是在模仿自然中成长起来。古希腊人讲，人从蜘蛛学会了纺织，从燕子学会了建筑，从鸟的鸣叫学会了歌唱。现代仿生学证明，不少人的发明创造都是从自然中获得的灵感和启迪。所以说，自然又是人的老师。

孟旭耀美术名家工作室一直采用师带徒模式进行教学，因人施教，从临摹写生创作进行训练。画家们亲近大自然靠近大自然的步履，早已沉淀为画作中撼动人心的实践。那些矿工面颊上如沟壑般深刻的煤灰印迹，消防员头盔下汗珠折射的坚毅光芒，田野老者皱纹里深藏的岁月沧桑——分明是艺术家们以双脚丈量、以心灵贴近大地后，才得以捕捉到的“象”。它早已超越表象摹写，升华为对劳动者尊严的崇高礼赞与对生命韧性的深沉慨叹，是“外师造化”在当代的雄浑回响。

返回自然就是正视直面人类想象力的局限。不断从自然获得灵性和启迪。

古语说：“画为心迹，境由心生。”艺术创作是一种心灵历程，是艺术家内心对自然与社会的真实体验，它亲近自然而又超越自然。在对大自然的探索和实践中，不断地取舍传统艺术与现代艺术的优劣，在自然造化中启发着创造灵感。

孟旭耀说：“一个画家不能只满足于作画，还应当学会‘识画’‘谈画’，即提高艺术鉴赏和艺术批评的能力。”

我问孟旭耀：“你们工作室的画友们，可经常在一起谈画评画？”

孟旭耀答：“采风中每画出一批画，大家都会在一起品头论足地点评一番，在艺术上总是见仁见智，有不同见解，这是极为正常的现象。正是在这种交流和碰撞中，取长补短，各种见解得到融会贯通。”

后人评龚贤“画的功夫在画外”：“皆由诗学养游山悟道而来。”也就是说，一个画家不能只关在画室里“闭门造画”，而一定要遍游名山大川，“胸怀淡泊，是以格高，诗书陶养，始能思逸，故能创新境见真性也。”

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常常将诗品、画品归结于“人品”，即所谓的“诗为心声、画为心印、书为心画”。

作者陈为人简介

陈为人，祖籍上海，山西太原为第二故乡，曾任太原工人文化宫主任，在文化宫任职期间，办过一些领风气之先的文化活动；担任山西作家协会、山西作家企业家联谊会两会秘书长期间，艰难地尝试走出一条“以文养文”之路；曾担任山西省青联常委，太原市青联副主席，山西省青年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太原市老作家协会主席，山西省老文学艺术家协会主席等社会职务；第五届山西省人大代表。

作品有人物传记类：《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插错“搭子”的一张牌——重新解读赵树理》《马烽无剌——回眸中国文坛的一个视角》《让思想冲破牢笼——胡正晚年的超越与局限》《最是文人不自由——周宗奇叛逆性格写真》《山西文坛的十张脸谱》《兼爱者——墨子传》《特立独行话赵瑜》《柳宗元传》《冯霞是谁》《撇捺人生王秀春》《民役官鉴柳宗元》《假若没遇丁东》。

散文随笔类：《走马黄河之河图晋书》《摆脱不掉的争议——七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台前幕后》《太行山记忆之石库天书》《中国历代改革家的命运与反思》《弦断有谁听——世界文豪自杀档案》《红星照耀文坛——苏维埃八位文化人的命运》《地标的文明足迹——西欧行》《话说红颜》《歪批诸子》《借你一面照妖镜》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