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年代

凌金亮

　　现在人靠衣装马靠鞍，在这个“以衣帽取人”的年代，人们很舍得在衣服上投资，满大街的花团锦簇，也有人以穿国外名牌服装为荣。年轻人或许不会想到，仅仅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大街上流动的不是灰就是蓝，还有就是绿军装。因为那时衣服还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没有布票，有钱你也买不着。而且合适的成衣很少，人们往往是买了布票去裁缝店做衣服。都是买了布由裁缝店“量体裁衣”缝出来的。所以，从大城市到乡村集镇，到处都有裁缝店，逢年过节还忙得不可开交。缝一件衣服，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拿得着。

阿旺小时候，五六十年代，我父亲还穿着对襟中式服装上衣，中式传统大裤腰，无侧缝，无前后的裤子，俗称“团团裤”。父亲穿的无袖背心也是对襟布扣。母亲穿着中式大襟衫，这种大襟衫通常染成深蓝色俗称“士林蓝”。那时老奶奶还在头后部盘着发髻，有的老人还是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起路来还显得步履蹒跚。

　　中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实行票证制度，布票是专门用来购买布匹或布制品的票证，面额有1寸、2寸、1尺、2尺、5尺、10尺等，发放与户口挂钩。与粮票不同的是，粮票的使用没有时间限制，而布票有明确的使用期限，遗失不补，

过期作废，没有商量余地。供销社卖得最好的布叫灯芯绒，其次是咔叽布，较差的有仕林布，颜色就是毛蓝、青(黑色的)、白布，颜色单一，花布基本没有。

由于买布要凭布票，布店卖布的售货员最吃香了，甚至量布时故意绷得松一点，也会让买布的人欢天喜地，哪怕是多得了半寸布，也会记住售货员的好。

一两寸这么短的一小溜布能做什么? 可在那时候，人们就是得“寸布必较”的。因为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件衣服穿九年。我上小学时还曾穿过大哥的旧衣服，因为大哥与我年龄相差十几岁。他的衣服不仅年代不符，虽经改小，缝短，终究不合身，让同学笑话。

那个年代，谁没有穿补丁衣服的经历。衣裳最容易破的地方是领口、袖头、肘部。裤子最容易破的地方是臀部位置，还有就是膝盖位置。破了就找块颜色相近的布补上，有时还用缝纫机在补的布上转着圈地打上缝线，如纳鞋底一般，看上去如同工人穿的工作服，有几分美感，比一般的缝补又要牢靠上几分。当衣服破烂得不能再补时也舍不得丢掉，拆洗后好点的留着用来补其他衣服，差点的就用来粘成布壳，缝布鞋用。你只要穿得整齐，洗得干净，不但不会有人笑话你，还会得到人们的称赞，说这家人会过日子。就是娶媳妇，长得漂亮还不行，还要看她是不是会针线活，会不会缝补浆洗。

　　我记得母亲曾说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母亲在织布厂工作，做的是三班倒挡车工。母亲上夜班回家，早上还要做家务，补衣服，一边打瞌睡，一边补衣服。哥哥穿旧的衣服弟弟穿，姐姐穿旧的衣服妹妹穿。我家是多子女家庭，双职工没有祖辈来帮助做家务，所以母亲显得更加辛苦。

六七十年代，年轻人以穿军衣为荣，尤其是那些高干子弟穿着父辈的旧军衣，那更是无上光荣，说明自己根红苗正，比那些“黑五类”子女高出一大截。他们能够优先参军，上大学，招工回城。普通的市民大多穿着蓝黑衣服，尼克松初次访华时曾感叹中国市民的衣服灰蓝一片。

每年过年，一家人团聚，要有好吃的，还要有新衣裳穿，这是一种仪式，也是过年的重要内容。因而在春节前的一两个月，是裁缝店最忙的时候。不像现在到处有成衣卖，恰好自己又喜欢，兜里有钱，也不受布票限制，就买一套来穿上。不到过年也有新衣裳穿，这也是现在过年的隆重性不及过去的原因。

“大年初一穿戴新，一年之中有自信。”寓意着新年新气象，不管大人和小孩，过新年讲究从头新到脚。让他人看得亮丽、自己感到很神气、也是家庭殷实的标记。如果做了一套新衣服，总要熬到过年穿新衣。

在记忆中，我当时住的下仓桥见仁里，穷苦人家多，有钱人家少，大富大贵者屈指可数。周围数百户人家中过年穿貂皮、毛料，打扮得富贵高雅只有几户大老板，而寒酸的人家四处可见。最穷苦的人家，因为家境贫寒，孩子穿着打补丁旧衣，男孩子夏季穿短裤，光着身子，赤着脚；大姑娘用二块大手帕制成汗衫；三九天穿两条单裤、脚下套拖鞋，头上留长发保暖。孩子们手脚的冻疮烂了，让人看得心疼。即使是这样的家景，父母亲在过年时，总是千方百计要上孩子们穿上一套新衣裳。不少家庭主妇，为了让儿女们过年穿上新衣裳，自己那套新衣服在过年穿一次，然后又收藏起来，到明年过年再新一次。

我家子女多，家庭条件差，每到大年初一，母亲会给兄弟姐妹们准备一套新衣裳、新鞋帽、新围巾等，从头新到脚。但我最怕穿新棉鞋和新袜子。因为新棉鞋焐得脚上冻疮发痒，痒得难受。过年时穿上新线袜，很快就会与烂冻疮粘在一起，到晚上脱袜子时，如糖饼儿粘芝麻，根本脱不下来。有经验的人先用温水将冻疮泡软，然后，轻手轻脚地把线袜与冻疮分离，一般要花费半个小时。那时的冬天气温低，屋檐常看见挂着冰凌。家里有没有取暖设备，所以小孩常有生冻疮的人。

奇怪的是，我们那个时候衣服破了是要补的，现在的年轻人好好一条裤子故意弄成破的，特别是膝盖那个地方通一个大洞，还美其名曰:破洞牛仔。想不到我们那个年代的窘困，还成现在年轻一代的美了!

随着布票的取消，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不再统购统销，价格放开，经营权限放开，人们再也不用为买不到布而发愁了。国家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建设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商品极其丰富，人民生活水平也在不断地提高。过去人们穿衣以纯棉为主，以穿“尼龙布”“的确良”衣服为傲;现在以穿“纯棉”衣服为荣，穿化纤织衣服则是没档次、没品位了。真的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今昔对比两重天了。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粮店门前拿着购粮本排队买米，没有听说过要用肉票买肉，没有过扯上几尺布到缝纫社“量体裁衣”的经历。向他们说起布票的故事，无不觉得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