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月,鲁光先生又举办画展了。这次画展,先生已经米寿之年,真的是难能可贵。我曾多次参观先生画展,这次却因脚疾手术而未能前往,我微信先生表达遗憾。不多时日,收到鲁光先生寄来新书,我一拆包,立时飘来一股新鲜的墨香,不光有他的新书,还夹着他的新画,那纯真、稚拙、接地气的画风扑面而来,令我爱不释手,喜出望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鲁光先生是双料艺术家,他既是著名作家也是著名画家,我们这代人应该都知道他,你至少知道他的《中国姑娘》,讲上世纪80年代中国女排首夺世界冠军的故事。郎平、孙晋芳那批女排姑娘的名字,在鲁光的报道里灿烂中国,家喻户晓,女排故事从此成为国家的公共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上世纪60年代,鲁光先生是上海华师大高材生,以优异成绩分到北京,在中国体报社做一线记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80年代,他写报告文学,写散文,写电影剧本,屡获大奖,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于此同时,他从一个记者成长为中国体育报社的社长兼总编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00年代,鲁光先受到李苦禅、崔子范两位大画家的指点,他以文学入画,右手画画,左手题字,直到把画画到毛主席纪念堂、人民大会堂、驻外使领馆,画到中国美术馆,他又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画院为他举办个人画展,亮相中国画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鲁光先生说自己,绘画超过文学,左手超过右手,下半生超过前半生。言简意赅几句话,一个幽默机智的鲁光便呼之欲出了。在北京,社长、总编辑有的是,而鲁光只有一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前些年我参观过先生的两次画展,都是在琉璃厂。琉璃厂是中国美术界的大擂台,是画家们试水的地方,想一想都叫人心跳。鲁光先生不是专业画家,但他的画不输专业画家,在琉璃厂有行市,他比好多专业画家还受观者青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因为鲁光先生的画热卖,所以更不敢张口要画。大约是2019年,网时读书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开年会,会长李林栋希望我请鲁光先生到会并为读书会赠一幅画,其实我也没底,我是试着邀请先生到场并赠画的,结果鲁光先生一口答应,那天先生赠画为大会锦上添花。这次不一样,先生已经米寿之年,这次赠画让我意外又感动不已。本来是我没去为先生画展举花助阵,先生非但没有嗔怪于我,反而赠画鼓励我早日康复,先生说,你点题,我画了送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股暖流怎不感人至深!我本不好意思劳烦先生,可又忍不住,不想失去这份欢喜。我马上回先生说,我喜欢您的牛画。因为我知道,鲁光先生最爱画牛,画得真牛!他曾经告诉我,他属牛,他也爱牛,爱牛的韧劲和奉献精神,爱牛还有他的故乡情结。他说他们家乡的牛多是水牛,那种深灰的颜色,特别适合水墨表现,所以他爱画牛,他画的每一只牛都来自故乡,都饱含着一个游子对故乡的思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历史上许多艺术家爱牛写牛画牛,就因为牛任劳任怨,牛陪伴并参与了人类的进步,而鲁光爱牛还要加个更字。他画的牛不追形似,但求精神,看似略略几笔,却是栩栩如生,他画出了牛的平凡和伟大——严寒酷暑没有羁绊牛的奉献,穿越千年未曾停歇劳作的脚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意思的是,那天刚和鲁光先生说了画牛,先生就发来两个新书扉页图片,一个写着:萌娘存阅并正,旁边还画一牛。另一个是送给诗人作家高洪波的,上书:洪波正之,旁边也画了一牛,还多了一个蓝衣牧童,那小牧童太可爱,也太适合高洪波了,因为洪波还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我马上微信先生说:鲁老师,您给我的画也画一个有小孩的牛好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没多久,鲁光先生就发来给我画的牛画图片:小牧女。这是一幅有红衣服小牧女的放牛图。我一看就乐了:给高洪波画一个小男孩儿,给我画一个小女孩儿,嘿!这鲁老师!外表赳赳武夫,而内心精细缜密。也许,是鲁光先生的画家光环太亮了,以至于让我们忘记了鲁光先生做过京官,那个经历必是饱经沧桑,他有足够的政治智慧,这为人处事细致入微,不过烹小鲜而已。我们也忘记了鲁光先生还是浙江人,洞明世事、闷头进取、勤奋执着、留意一般人看不入眼的细节,于浙江人来说并非精心设计,那就是千百年来世代流传至今的文化习惯,这也是浙商成功的秘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也难怪我们忘记鲁光先生曾经宦海,是他自己把位置放的太低,他自称“山里人”,一说话好像你的老同事,你完全忘了他是谁。退休后,他在家里挂了一幅字,“甘于寂寞,不听忽悠,不凑热闹。”这就是鲁光想要的晚年生活。</span></p> <p class="ql-block">他说,六十岁以后一切从零起步。把既往的官位、荣誉像生活垃圾一样清零。也正因为他摆脱了名缰利锁,才能腾出精力,活到老学到老,在他自己刷新的起跑线上从头开始——跑出人生一片新天地,领略“断霞千里抹残阳”。</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小牧女”到家了,真是万分荣幸,千分惭愧。先生米寿之年,尚作画送我,令人欢喜之余总是于心不忍。琢磨半天,我找出一幅几年前画的敦煌旧作发给他图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问,送您这个行不行?鲁老师直接回我说,不用换。你的画很难得,你自已留着吧!我送你画,你喜欢,我高兴,足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就是鲁光待友。鲁光先生为人处事厚道善良,本色而真实,与他相处,你会情不自禁脱下假面。他豪爽坦荡,不拘小节,但亦有分寸,他有江南人的节制和自律,他绝不会自己“仰天大笑出门去”,可是他招呼朋友相聚,会让大伙笑声不断,其乐融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约十七八年前,我就职的作家出版社出了一大套文学丛书《共和国文库》,当时我负责组织编辑文库中纪实文学这一块,我们选了他的《中国姑娘》,鲁光先生来编辑部签出版合同,他戴个前进帽,手提无纺布袋子,就像一个老工人,特别朴实。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签名飘逸隽永,与他憨憨外表就像两个人。从此我与鲁光先生便亦师亦友,每每开会碰见聊几句,都是干货,从来不用寒暄。有意思的是我们没聊过文学,每次聊的都是绘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天,先生发我一幅自画像,我看不像。他说,画人不是要画像,而是要言尽其意,那就是“站着是条汉,卧倒是座山”。其实,在我看来,鲁光先生的画都是自画像。如他所说:无论我画牛画鸡画鸟,也无论我画山画水,无不是在画人,画人的思想、情感、理念,画人生阅历,画对生命的思考。鲁光先生无论画什么,画的都是他自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鲁光先生的画,题款是一大特色,书法漂亮,内容机智、幽默。比如他写道:“以牛为友,以牛为伴,以牛为师”“韧劲诚可贵,犟劲不可无”“老牛匆匆,不问西东,只顾耕耘,管它耳风”“不用扬鞭自奋蹄”“中国牛”等等,哪一句都发自内心,都是他的信念,他一生爱牛、一生画牛,一生以牛为伴为友为师,牛已经成为他的精神图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鲁光画牛,但不局限于画牛。对他来说,世间万物皆可入画,凭借自己的见识和胆量自如发挥,但千变万化不离根本,那就是一颗童心。“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李贽《童心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画中感受鲁光,那种悠然自得如初生牛犊,一付“自来鼻上无绳索,天地为栏夜不收”的大家气象。历经四十年风雨磨砺,先生的画早已褪尽火气,抖尽俗尘,色彩、线条看上去更简洁练达,都来自鲁光先生一贯追求神似,大巧若拙,以一当十的艺术思想,这是鲁光绘画气韵生动、在画坛独树一帜的根本原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17年我从西藏采访回来,发他一张我拍的牦牛,不久先生就发我一张他画的牦牛,与照片另有一番味道。鲁光先生虽米寿之年,也曾患癌症,但依然每日作画,笔耕不辍,他说墨水把癌细胞冲跑了,这叫“画疗”。他经常发来他日课绘画的图片,有时候一天发好几张。他画的都是身边事物,信手拈来,文思泉涌。我早晨发他一个双猫交尾并行的视频,不一会儿他就发来一幅双猫双鱼图。他总有新的眼光,思想跳跃,不输少年。</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几天我老觉得心搁不下,想送先生一件合适的玩意儿。他说,不要送,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一个字:舍。 一个“舍”字,就是鲁光先生对人生的大彻大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先生是浙江永康人,这些年,他为永康市做了很多事情。就我知道的有限信息,他在家乡创办了鲁光艺术促进会,在全国邀朋唤友,来家乡传播文学艺术,为少年儿童开展美育活动等。他还给家乡捐书画、捐著作,以一己之力襄助家乡的文化建设,最后,他把自己住的“五峰山居”别墅也捐给了永康市,回赠给他的父老乡亲。他说,送完了山居,一身轻松。这一“舍”干净彻底,从此身外无物,心无悬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实,我也隐约感到先生内心一丝不宜察觉的悲凉,为什么要想“到了我这个年纪”呢?人都有阴晴圆缺,李白还为“同销万古愁”而一醉方休呢,何况鲁光?然而,这并没影响鲁光先生活得通透。他微信我说,人生最后就是苦难,谁也逃不过。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好好活着,以最好的心态活好每一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说:昨天一位寺庙方丈在给我的微信中说,他都没有我活得通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当然,我回他说,不说学识、阅历,只说年纪,每个年龄段都是一个台阶,一种心态,一种世相,如果他没站在八十八岁这个高度,他就不懂这个高度的人间冷暖,又哪里能超越先生呢?那方丈自知修炼没到,说了一句真话而已。 </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5年6月 北京</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萌娘,本名贺平。原作家出版社纪实文学编辑室主任、《环球企业家》杂志记者部主任、编辑部主任、《企业文化》杂志执行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两届民进中央出版传媒委员会委员、第二届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女画家学协会会员。哈尔滨师大客座教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出版过散文集《秋天的钟》、长篇历史文化散文《千里走黄河》《神女应无恙》《天唱》《一日五千年》;长篇报告文学《源自北卡罗琳纳州的河流》;诗集《草木寓言》。80年代获得《北方文学》诗歌一等奖;全国大学生文艺汇演双人舞一等奖。哈尔滨之夏舞蹈奖;90年代获得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征文一等奖、《人民文学》散文奖、《上海文学》散文奖、第二届国家优秀图书提名奖;黑龙江省天鹅文艺大奖散文奖;2000年以来,获得徐迟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人民日报海外版》“世纪之光”报告文学奖、西藏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以及多种文学艺术、出版编辑奖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