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洞庭寻故人（20250620）

晓晓晓晓的宁

　　——再过一个多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8周年纪念日即将来临，谨拟此文献给我亲爱的战友们

六月的岳阳城，暑气蒸腾。怀揣着四十载的想念，我们一行脚步匆匆地行走在陌生又亲切的旅程上，去寻找分别已经太久了的战友。当那张刻满风霜的面容终于出现在眼前，喉头竟哽咽难言。四十年光阴，各自在岁月里跋涉，青丝早已尽染霜雪。唯有眼神深处那点未熄的温度，如残灯般幽幽地亮着，在暮色里彼此映照。几双布满老茧的手握在一起时，那力道分明就是当年中越边境硝烟中堑壕里及时送来的弹药，猫耳洞里相互的鼓励和抚慰，同生死共患难时忠厚可靠的后背。时光无情，却又以如此方式沉淀着情意，如同封存多年的佳酿，此刻启封，醇香弥漫。

　　次日，我们同登岳阳楼。楼阁恰逢湖南省旅游发展大会在岳阳召开方歇，盛装的余温尚在。新漆的朱柱鲜明耀眼，檐角风铃清响，空气中还隐约漂浮着节庆彩带的余韵。然而这盛装之下，脚手架仍未拆尽，如新藤缠绕着古木。我们抚过栏杆，木质纹理里浸透了几百年风霜，依然坚硬沉实。凭栏远眺，八百里洞庭豁然铺展眼前，烟波浩渺，水天相接。湖面上舟楫点点，如漂在琉璃镜上，随着水波轻轻摇动。湿润的风从湖心浩渺处拂面吹来，带着亘古的微凉，悄然抚平了心湖的褶皱。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仲淹那洪钟般的沉吟仿佛乘着水波悠悠而来，在楼阁间回荡。这字句历经千年，早已融入湖水的呼吸里，一吐一纳。此情此景，倒叫人恍然觉得，那“乐”字所蕴藏的深意，竟也如此具体可感——如同我们这群老兵肩并肩的静默，如同洞庭水默默承载着我们家国情怀的份量，无言的包容，正是人间至深的宽慰。这浩渺烟波，这千古名楼，曾聆听过多少文人墨客的吟咏，此刻也无声收纳着老兵们胸腔里奔涌的、关于枪声与青春、生死与享乐的记忆。

　　战友领我们穿行于故城街巷，指点着旧日的印记。昔日摸鱼戏水的河滩，已化为石阶整洁的码头；童年喧闹的巷口，却仍倔强地卧着几级被鞋履磨亮的麻石台阶。他抚着石上凹痕，喃喃道：“你看，它还在。” 岁月奔流，淘洗无数，而某些沉甸甸的旧物，竟如河床底的金砂，在光阴的冲刷下越发清晰可辨。如同那些并肩卧在潮湿的猫耳洞里，数着炮弹呼啸而过的长夜，被时光反复打磨，反而在记忆深处沉淀出坚硬而温润的光泽。

　　不舍的伫立在岳阳楼上，任湖风穿胸而过，拂动白发。浩渺的洞庭湖水依旧奔流不息，向天边铺展。逝水卷走了青春容颜，却将最贵重的东西沉淀下来：那是战友之间无言的默契，如同这湖底深藏的泥沙，沉默却厚实；亦是八百里烟波所见证过、并必将见证下去的人间忧乐情怀，在无声的奔流里获得永恒。

　　湖水不言，只是浩荡。它曾流经范公的襟怀，今日亦流过我们重逢的堤岸——它带走了浮泛的光华，却将深情沉淀如磐石，在千年楼台的倒影与故人沧桑的眼底，刻下无声却永恒的刻度：所谓重逢，原是时间之河慷慨回赠的沙洲，供我们短暂停泊，辨认彼此被冲刷后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