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大庙的那些年那些事儿(311)——老李老婆大闹公社大院之后

大庙西街顾二哥

　　老李的老婆在公社大院大闹了一场，当晚也没回家，而是回了离大庙三十里地的孤山子公社的娘家。

这是大多数中国女人的习惯，也可以说是毛病，两口子拌嘴打架了，便跑回娘家告状寻求支持。

如果遇到明事理的父母和家人，肯定先问清楚吵架的原因和过程，然后根据判断一分为二地分摊两个人的责任，进行劝说，而不是单方面地袒护自己的女儿。

如果遇到不讲道理的家庭，听了女儿的哭诉，一定是火冒三丈，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事情都怪在女婿的头上，接下来就可能亲自出马或带一帮子亲属上门讨公道，甚至把女婿胖揍一顿。

如此一来，由于旁人的介入，多数夫妻之间的关系都会恶化，尤其是大打出手的，更是无法缓和关系。

老李的老丈人是孤山子乡粮站的主任，听说再过几个月就退休了，在当时那个年代，粮站主任的影响力不次于公社的副职领导。

听了女儿的哭诉，看了女儿脸上肿起来的红巴掌印，气得拍桌子瞪眼，大骂道:“我这还没退休呢，就敢拿我丫头不当人了，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戳一手指头，今个为了一个外头的骚女人，竟敢打老婆，还反天了不成。”

盛怒之下，当即就要去大庙公社找女婿算账，在老伴儿和儿子的劝说下才勉强压下火气，说好了第二天再去。

不说老李的老婆回家告状，也不说老李的老丈人大发雷霆之怒，单说老李这一天的经历可谓是过山车一般，从幸福的山巅一下子跌落到了痛苦的谷底，心里头那个气啊，那个郁闷啊，折磨得他都要疯了。

想想老婆对自己的无端指责，真是亏到家了，不喝酒弄了个糟鼻子，没打着狐狸惹了一身骚。

自己和“大白脸”之间清清白白，虽说有过肌肤之亲，可那不过是摸了摸手，摸了摸大腿，而且就是那么轻轻地接触了两三下，无异于左手摸右手，都没来得及体会感觉。

如今让老婆这一闹，公社的干部们都以为我真的和“大白脸”搞破鞋了呢，你说冤不冤啊，真的是比窦娥还冤。

因为对这种事儿，人们都喜欢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

大多数人对于男女之事都存在猎奇心理，都乐意互相传，而且会添枝加叶，越传越邪乎，让当事人百口莫辩，即便是芝麻大的小事儿，最后也能传成比西瓜还要大的大事儿。

　　因为老李作为司机，本身就是喜欢道听途说传播八卦的人，如今这事儿落到了自己头上，他深知传言的威力，到时候真的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更何况将此事闹起来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老婆，她又当众言之凿凿地声称，亲眼看见自己和“大白脸”在车楼子里发生了什么，传播的人能不信吗？

再者说了，“大白脸”是什么人哪，在大庙街是名人，而且是既漂亮又大大咧咧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惦记着她，幻想着能和她春风一度。

几个司机在私下里唠嗑时，就经常拿“大白脸”打平乎，供销社的司机老杜就曾不止一次说过，能和“大白脸”睡一觉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唉，用不了明天，这丑事儿就得传遍大庙街，自己的光辉形象将会一落千丈，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都说唾沫星子淹死人，这丑事一传，上学的孩子肯定会受影响，老师会瞧不起，同学们会瞧不起，受了影响，会不会学习成绩下降，孩子会不会因此而忌恨自己？

还有自己的老父亲和老母亲，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虽说父亲当了多少年的大队书记，可性格并不强势，为人也都厚道。会不会因为这个事儿在营子里抬不起头，会不会让亲戚们耻笑？因为拒绝捎人坐“相应车”可没少得罪那些七杆子戳不着八杆子捅瞎眼的所谓亲戚。

越想越气，气自己的老婆弱智，就是个潮种，被人戳鼓傻狗上墙头不自知，也不问个明白，就风风火火地找自己干仗，而且还是在公社院里。

越想越恨，恨自己的表小姨子挑拨离间，就因为早上没拉她，就去找表姐告恶状，还拉着她表姐去桥东旅社盯梢，如果没有她的无事生非，何至于自己两口子闹掰呢，今天，他才真正领教了什么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越想越怕，怕今天打架的事情传到公社书记的耳朵里，据消息灵通人士说，“大白脸”一个无依无靠的外来户，之所以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庙街混得哪哪都吃得开，有人惦记有人想，却没人真敢下手，是因为有公社书记在背后撑腰。

如果让公社书记怀疑自己动了他的人，他能善罢干休吗？

都说朋友妻，不可欺，“大白脸”万一真是公社书记的人，那就是顶头上司养的不是妻的妻，在书记的眼里比妻还重要百倍，如此一来，后果有多严重，想想都不寒而栗。

让自己从司机的位置上滚蛋都是轻的，真要下手整治自己，查查汽车加油的账，查查汽车修理的账，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到底咋办呢，从心里实在是舍不得这个“金饭碗”啊，一旦不当这个司机了，自己就屁都不是，落配的凤凰不如鸡，以前见面就笑脸相迎的人肯定会斜眼看自己，因为老李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更清楚社会上的人情冷暖。

老李这一晚上是有生以来过得最难熬的一晚上，气愤，郁闷，忧愁，害怕，纠结，无助，巨大的心理压力使他翻来复去地一宿都没睡觉。

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两侧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痛不止，两耳轰鸣声不断，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头发乱糟糟的，就像个被鸡刨乱了的窝。

脸色憔悴了许多，昨天还挺直的腰杆儿，今天竟然有些佝偻，昨天精神抖擞的神态，今天已经了无踪影，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公社里的干部们，今天一见到老李，全都大吃一惊，这还是老李吗？每天意气风发看起来像三十多岁小伙儿，今天咋这么邋遢呢？

想到老李老婆夜来个后晌大闹公社大院，人们纷纷侧目，看向老李的眼神儿都有些复杂，有同情，有不屑，有些人干脆像是没看到，招呼都不打，直接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

老李寒心哪，这些个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同事，之前哪个没找自己帮过忙，而且自己当司机这些年来，不止一次地帮忙，如今摊上点儿捕风捉影的事儿，就这样了，唉！

真是“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或许是看在昨天那盒过滤嘴香烟的面子上，公社秘书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对老李避而远之，而是仍然一如既往地热情。

先是生拉硬拽着老李去街里的小饭馆吃了早餐，然后又拖着老李到理发店剪头发刮胡子。

出来走在路上，公社秘书又开导老李，多大个事儿啊，老哥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愿意说啥就让他说去呗。

这个事儿啊，关键是嫂子受了蒙蔽，你得找嫂子好好说说，话嘛说破了无毒，光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女人心小，特别是在这种事儿上，能有几个老娘们儿想得开放得下，想不开了就容易钻牛角尖，这你得理解，嫂子这么不顾一切地闹腾，说明嫂子心里有你，就怕你出点儿啥事儿。

再者说了，你就一点儿错没有吗，你就敢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一点儿滥事儿没有吗？

你得跟嫂子好好解释解释，车楼子那么大个地儿挤挤叉叉的，俩人能干啥，别一天天地瞎寻思，别人把自己卖了，还在帮别人数钱呢。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简直就一下子说到了老李的心里，这满大院的人，就秘书这兄弟讲究，太理解哥哥了。

把老李感动得，握着公社秘书的手差点儿眼泪流下来，如果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都要给公社秘书跪下了。

关键时刻看真情啊，这个兄弟值得交，而且这个兄弟交定了，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亲兄弟。

我必须听我兄弟的，咱本来就啥也没干嘛，如果还蔫头耷拉脑地，岂不是坐实了传言，今后怎么做人？

当心胸变得敞亮的老李再次出现在公社大院的时候，人们惊讶地发现，老李除了精神有些疲惫之外，整个人和早上变化了很大，原本青个当的脸上有了血色，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被收拾得十分齐整。

特别是走路的姿态，又和往常一样昂首挺胸，脸上挂着从容自信的笑容。

人们都奇怪了，这是什么情况啊，难道事情真像公社秘书说的，老李老婆受人挑唆冤枉了老李。

　　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一辆卡车开进了公社院里，车楼子打开，先从里边出来的是眼睛红肿一脸戚然的老李老婆，接下来是一脸怒容的老李的老丈人，从司机座位上下来的则是老李的小舅子。

一家三口下车后，径直往公社的办公区里走，恰好在走廊碰到了公社秘书，秘书一看就门清，这是老李的老婆搬救兵来兴师问罪了。

于是，颇具眼力见儿的公社秘书赶紧上前打招呼道:“哎呀呀，今天是什么风把老主任大驾吹来了，您这是来视察工作？”

嘴里开着玩笑，便引导着三个人往自己的办公室里走。

老李的老丈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哪有什么资格来这视察工作，我是来找你们书记的，我那狼心狗肺的女婿在外头勾三搭四和不正经的女人胡来，还动手打老婆，他到底想干啥，我来找你们公社领导讨个说法。”

公社秘书暗自心惊，果不其然，摁下葫芦浮起瓢，这边刚刚把老李的工作做通，老丈人一家又来添乱了，好在公社书记夜来个去赤峰开会没回来，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秘书也曾听到过关于“大白脸”和书记的传闻，他也曾亲眼见到书记和大白脸在赤峰的饭店里一起喝酒吃饭，当然不光二人，还有县里某个部门的几位领导。

他非常清楚这事儿一旦让书记知道了，老李肯定要倒霉，雪中送炭强于锦上添花，自己一定要帮老李这个忙，先要帮忙瞒住书记，然后尽量把这个事儿压住。

于是，秘书强拉着老李的老丈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先请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沏上一杯茶，说道:“老主任，论起亲戚来，我得尊称您一声表叔，不知道您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老李的老丈人轻轻地啜了一口茶，说道:“表侄客气了不是，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咱们都是混官面儿的，我也没老糊涂，关于丫头和女婿的事儿，我也不能光听丫头的一面之词。”

　　公社秘书于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结合平时对老李的了解，加之对这件事情的分析，可谓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老李的老丈人一听，心下恍然，叹了口气道:“我这丫头从小惯得不吃亏儿，这事儿听你说起来才知道原委，不完全怪女婿，怪就怪丫头没脑子，四十来岁的人了，听风就是雨，还有我家老婆子那个娘家侄女，也不是个东西，一天天地挑事儿，我早就告诫丫头少和她来往，可她偏偏就不听，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往一块凑乎，这不就惹出事儿来了。”

秘书一听老主任的话，便知道自己这个表叔是个明事理的人，看来这事儿有门儿。

于是趁热打铁道:“叔啊，我估摸着丫头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儿误会出来的破事儿和老李离婚，日子还得过下去，夜来个后晌丫头闹的这一出，对老李影响太不好了，闹不好公社都有可能处分他，不让他再当这个司机，您也知道的，公社大货车的司机位置，有多少人眼热，有多少人惦记，如果因为丫头这一闹，把司机位置弄丢了，可惜不？”

秘书拿过暖壶，又给续上了水，继续道:“您还要找公社书记讨说法，难道您不知道那个女人和书记关系的传言，这事儿要是让书记知道了，老李可真就惨了，不光司机当不成，还有可能被整进去，真要被整进去了，老李能不恨你们吗，能不和丫头离婚吗，这好好的家不就散了吗，您也不希望这样吧。”

秘书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杀伤力极强，直听得老主任目瞪口呆，后背上冷汗直流，他是真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

他急道:“表侄啊，那你说这事儿咋办，只要保住女婿的工作保住这个家，我全都听你的。”

此时的老主任彻底地蔫了，完全没有了刚才下车时气吞山河如虎的气势，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六神无主。

　　秘书一看事情的主动权终于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上，暗暗松了口气，但表面上还要拿一把，说道:“叔啊，你既然信得过我，我也责无旁贷，可我人微言轻，在丫头那怕是说话不管用啊。”

老主任眼睛一瞪，大手一挥，气哼哼地挺直脖子道:“这你放心，丫头那我说了算，你就说咋办好吧。”

秘书说道:“先把丫头工作做通，让她今天当着公社干部的面给老李道歉，就说受了小人的蒙蔽，气头上说了过头的话，现在知道老李是清白的，这样可以为老李挽回面子，同时脏水收了回来，能够最大程度地减少这件事儿的恶劣影响。”

老主任点头称是，如此最好。

于是立马把老李的老婆叫了进来，陈述了事情的原委，讲到了事情闹大的严重后果，又说了一番大道理，直到老李的老婆吓得一愣一愣的，赶紧表态一切都听秘书的安排。

经过秘书的一通紧锣密鼓的操作，这件事终于消停了，虽然老李的老婆又在公社大院当着许多人的面陈述了事实，痛骂了表妹的挑拨，忏悔了自己的冲动和无礼，从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负面影响，但人们还是将信将疑。

这就像是一盆水，你把它倒在地上，即使收得再迅速再完美，也绝对不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所谓的覆水难收就是这个道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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