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遇奇

野鹤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年在老虎沟当知青的时候,我胸无大志,也不屑于周围人群的名利之争。平日里谦恭俭让,三个饱一个倒,生活无忧无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本以为这种日子能长此以久继续下去,却无奈好花不常开。不久后被队长李士宽相中,叫去谈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我俩坐在队部后面的山坡上,他先是把我大大夸奖一番,然后给我描绘山沟里的美好前景。他不善此道,拙嘴笨舌挖空心思。我听得不得要领,不由得惴惴不安:“我和他没有多少交往,他今天拉着我费尽心机说好话,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有所图。他究竟图我什么?我两手空空一文不名,无有可图之处。明白了,人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已接近而立之年,也该考虑男婚女嫁的终身大事了。近日有热心人帮我张罗老婆,但缘分不到大事总不成。今日里李士宽约我洽谈,难道他也有此打算,想把女儿嫁给我?如果这样明说好了,干吗要转弯抹角?不行!不行!有这么个强势老丈人,能压我半辈子抬不起头来,这事不得不慎重考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仔细想想不可能,虽然和他不太熟,他的底细我还是多少了解一点。他家大女儿早就结婚远行,孩子都能满地跑了;还有一个小女儿正在读书,还未曾长成,所以两个女儿都不可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可能他是为哪个侄女打算?他们姓李的是大家族,长成待嫁的侄女有好几个,他要安排哪一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队里领导研究了,打算让你当农机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正在胡思乱想,他的叵测之心却直接了当。他的确黄鼠狼给鸡拜年,但是他要派我当农机员为队里管理机器,不是要将侄女嫁给我。我小人之心胡乱揣度,想歪了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是谁呀?他是李士宽,一个机器一样的冷血之人。他眼里全是工作,队里的事比侄女甚至比女儿都重要,他怎么可能干做媒拉纤的俗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队里有几台汽油机驱动的农业机械,多年来由于使用维护不当,全都一身毛病。早就该当废铁卖给废品公司,但队里资金紧张,拿不出钱来更新换代。这些破烂有如王爷家的格格,虽体弱多病却身份贵重,嫁人不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只是“格格”们性格越来越怪癖,几个专职人员都摔了耙子,坚决不伺候了。老奸巨猾的李士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挖空心思算计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苦口婆心强调了这工作的重要意义,又抛出一个诱饵:地里山上的活计你随意,干不干都可。只要这几台机器给我看好,工分不会少了你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是无论他如何天花乱坠,也引不起我的兴趣。我明白这项工作的份量,管理机器不比在地里捏锄头把子,费力费神费时间。我们这里对机器的依赖性大,春夏季节几乎天天用。出了问题影响队里整体工作,是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这里富裕,队里岗位很多,干什么都比这事强。 其实我别无所求,我只喜欢随大流,和大家一起下地劳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田地里劳动虽然苦一点累一点,但周围都是年轻人,个个朝气蓬勃无忧无虑。这些人凑到一起,干起活来像拉帮逛大街,嘻嘻哈哈,反而觉得轻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轻男女异性相吸,一面干活一面啦呱逗趣,活干得快,时间过得也快。我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田园生活,“种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傻子才愿意对着一堆破铜乱铁度春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说我也明白,李士宽那句干不干活也给工分的话,纯是糊弄鬼。眼前的一堆破烂货人皆远之,他塞给你,你不摆弄明白了他能白给你工分?鬼才相信!这明显是做好套子要套我这头傻狍子,一旦中了圈套,以后的生死不由己。我不傻,所以没等他说完我便急忙摆手:“不行!这是技术活,我干不了。我没经师学艺,在学校里也没学过,哪能干得了这事?不行,不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老头没等我说完,冷冷地看着我:“好话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听不进去?你不能干?你说说队里哪个人能干?那几个小青年小学都没读完,两个五加到一起不知道等于十,他们能干这事?你好歹中学毕业了,有能力也有觉悟,你不应该这样推三阻四,辜负了领导上的信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又给我戴上一顶“有能力有觉悟”的高帽,然而说话的时候眼睛冷冰冰,意思已经很明白:小子,见好就收吧,别不识抬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娘的!”我心里暗骂: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这话不假。李士宽芝麻一样的官,却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山沟,前途和命运都把握在他手里。一旦得罪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所谓君命难违。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干不行,我只能闭着眼睛走马上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出所料,在接手农机员的第三天,一台机器就对我使出下马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我们一群人上山,为苹果树喷洒混合了“1059”的波尔多液,防治苹果腐烂病和桃小虫。在苹果产区,病虫害如同洪水猛兽一样,来得突然危害也大,必须尽快扑灭。否则桃小虫钻进苹果里安了家,苹果就一钱不值了。所以喷药过程如同一场大战,要求快、准、稳。这是关系到秋后钱包鼓瘪的大事,不能等闲视之。所有的人都要瞪起眼睛,要干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喷药是一项有组织的群体劳动,二十多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挑水的挑水,喷药的喷药。我负责看管汽油压力泵,算是领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大家正热火朝天,那台宝贝压力泵突然闹起情绪,毫无征兆地停车罢工,再也发动不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机器熄火,二十多个被机器撵得屁滚尿流的人就像皇帝颁布了大赦。他们竟然不待我发话,心安理得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在向阳坡上躺了下。一个个仰面朝天伸直了腿,四仰八叉好不惬意。不长时间有人进入梦乡,有人翘着二郎腿哼起了东北小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候我心里却发动了一台压力泵,顶得我昏头昏脑。二十多个人躺在山坡上睡大觉,这是严重的生产事故,我摆脱不了责任。关键是果树的病虫害不等人,耽误下来后果不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士宽闻讯赶了来,他也是心火熊熊,一张驴脸拉得老长,像是有人欠他白银五百两。他虽然没蹦起来,却像磨道里拉磨的驴,围着我和机器转圈,还不时探过头来问究竟。他越是转我心里的压力也越大,心火上升神烦意燥。我感觉我应该改成俄国人的名字,改成压力山大.比山还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和山里的农民打交道日久,知道人言可畏。山沟里的人心黑嘴碎,太平时候还无事生非,有了事肯定添枝加叶大做文章。听一听,已经有人在那里得便宜卖乖了:“嗨!这一觉睡的,好长时间没睡这么好的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好好的机器让他摆弄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士宽罕见没发脾气,但那脸色阴沉的像是十八级暴风雨要来临,我这辈子不想看第二次。人都是要脸面的,谁愿意看人脸色?谁又愿意让人背后戳脊梁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让人伤心的是青年点里几个弟兄们,吹牛的时候个个慷慨激昂,月亮都能给你摘下来。真到了关键时刻,没人能帮上一点忙,他们心里也巴不得机器再停机两个小时。人累得屁滚尿流,谁还管你虫子不虫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种心理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有过。我也曾经向山上挑过药水,一担药水一百斤重,挑到山上腿肚子都能转筋。但是没等你把气喘匀,李士宽就在远处吆喝开了:“谁在那边偷懒?想像猪一样养膘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李士宽虽然没半夜学鸡叫,但这时候盯人盯得死紧,周扒皮在世也没他这么狠。但是他自己以身作则,五十多岁的人了,像小伙一样向山上挑药水,一担接一担,不比别人挑的少。所以他要学习周扒皮,没人敢说三道四。现在机器坏了,大家可以心安理得的坐了下来偷懒,不必再听李士宽嚎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只有我东一头西一头忙得不亦乐乎,忙了一阵不见效果,汗水湿透了身上厚厚的更生布工作服。我抹抹脸上的汗珠,抬头看见青年点的毕作凡坐在树叉上,嘴里很仔细地嚼着一根草棍。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像是看一场精彩的马戏。这小子本来是好哥们,但这时他幸灾乐祸,毫无同情之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毕作凡见我注视他,从那棵树上跳下来,一转身又跳到我身旁的树杈上。坐稳后递过话来:“兄弟,别着急,要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火大伤身影响寿命。光明就在前面,我对你很有信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娘的!你竟然看我的笑话?”我心里愤恨至极,随即下了几次决心:“什么狗屁朋友,坐山观虎斗?我与你画地为牢,马上绝交!”</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士宽大约对我失去了信心,他不想再等下去了,病虫害不等人。于是吩咐两个青年社员,让他们去扛扔在仓库角落里的两台“推拉”,打算人工操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却不甘心,把皮绳盘在启动轮上,又发动了一次。手拽皮绳的时候,眼光鬼使神差落在连接火花塞的高压电缆的根部。随着发动机的喘息,我隐隐看到电缆下端跳出了几个转瞬即逝的蓝色火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是漏电!阿弥陀佛,谢谢上帝!”霎时间心脏急剧收缩,欢愉之情难以叙述。那几个蓝色火星对于我的意义,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问题了!机器马上就好!”我激动地喊起来。李士宽见状,脸色的阴云马上散开,把那两个刚要出发去扛人工压缩泵的社员喊了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正所谓是“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忙了半天一无所获,竟意外地找到了故障所在,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恰好随身带着盖机器的塑料薄膜,割下一长条把损坏的地方多缠了几圈,再次发动,机器“彭彭”运转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老天爷帮忙,他不想让我太丢人,在我走投无路时出手,救了我一次。但我明白这样的好运不会常有,这机器是病西施,大病小病都不断,下次就不可能这么幸运了。我也明白自己的斤两,只是一个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没有能力处理时不时出现的故障。为了以后别再有这种尴尬场面,这事必须推出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天晚上我去找到李士宽,没等我开口李士宽就把我截住了:“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想撂耙子,不准!这事没有二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被他逼上了梁山。</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情过后,我买了一根电缆换上,机器没再出事。李士宽也没有埋怨我,我胆战心惊地混了一段清闲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这条山沟里,我很怕看到李士宽那张老脸。别看他平日里慈眉善目像个佛爷,那都是假象。惹怒了他,眼睛瞪起来比活阎罗李逵还可怕。他是五十年代中期的复原兵,据说上过上甘岭,九死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老头在当地威信很高,一言九鼎没人敢惹。工作上的事他六亲不认,上次他的本家兄弟李士臣失火烧了队里的苞米秸子垛,他当着全体社员,劈胸揪过李士臣,左右开弓一顿耳光。好好的一个李士臣打得鼻青脸肿,十几天没缓过劲来,李士臣老老实实屁都没敢放一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这条山沟里吃过他拳脚的人不在少数,但人们并不恨他,每次选举他总是全票选为队长。即使恨他的人也认为这条山沟离不开他,没了他山沟里的地球的转动就要慢半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士宽在山沟里当了十几年的队长,他生命的每一秒都是为了这条山沟活着,神经的每一秒都为山沟的利益绷紧。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谁如果干了坏事,损害了集体的利益,那就是掘了他的祖坟,他肯定要跳起来指着鼻子骂娘甚至拼命,在下种情况下他翻脸的速度比脱裤子还快。他已经给了我充裕的时间学习,如果技术提不上来再出问题,他能轻饶了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想为一台小小的机器惹怒了他,而使自己名声扫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天责任心驱动,大着胆子把一台青岛水泵厂出产的抽水机拖到大院里,将抽水机的汽油马达拆开清洗。这台抽水机的发动机平日里也是多病多灾,费油不说还经常罢工闹脾气,早该收拾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干这事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当然对内燃机我也不是完全一窍不通,理论基础多少有一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前在学校上物理课时,听老师讲过内燃机原理。好像是在一百多年前的某一天夜里,有个叫奥托的德国人梦里有神仙给了他一件宝贝。第二天奥托早早起床,按照神仙的启示画了一张图,然后请来能工巧匠。经过多半年的车刨磨削和敲敲打打,世界上有了这种喝汽油就能转起来的发动机,也称作奥托内燃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奥托的内燃机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发明,相比较,瓦特的蒸汽机大大逊色。蒸汽机粗大傻笨使用极其不方便,而奥托内燃机小巧灵活,像个听话的美女。只要给它灌足了汽油,它自己就能不知疲倦地旋转,带动各种机器设备工作。美国的福特先生则慧眼识珠,看到了这是一个发大财的机会。他把奥托内燃机装在一架马车上,安装了方向盘,于是世界上有了汽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都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相信这句话。奥托能把内燃机发明出来,我应该能研究明白。我把那台机器仔细拆开,一面拆一面研究。这机器太简单了,和初中物理课本里描述的一模一样,一点神秘感都没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真后悔晚出生了一百年,好机会让奥托抢去了。他到头来名利双收,我却生不逢时,只能以知青的身份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转。“哎,生不逢时,既生瑜何生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机器的结构我搞得一清二楚,相信以后不会再出问题。感叹之余我把拆开的零件仔细清洗,把表面积碳也磨刮干净。再也找不出问题,便安装起来试车,体验我的劳动成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着启动轮的转动,奥托“噗噗噗”打了几个喷嚏,空气中立时充斥着汽油的味道。但是没有听到正常运转时的砰砰声,也没看到汽油燃烧后排气孔冒出的淡淡青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奥托恼怒我对他轻视,对我的工作完全不配合,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不应该呀!那时刻脑袋像是挨了一闷棍:一切都明明白白,电路、油路都正常,所有零件都没有问题,机器为什么不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到过农村人杀猪杀狗,活生生的猪和狗被捅了一刀,放出血后大卸八块,生命消失了。即使把各部分再对付到一起,猪和狗也不能再活过来了。奥托今天被我大卸八块,但它不是猪也不是狗,它没有生命,不至于和猪狗一样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怀疑我有的地方弄错了,于是把发动机拆开,仔细检查后再装配起来,但还是发动不起来。出鬼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忙了一天一事无成,第二天上午又继续,这家伙就是不给面子。我调动了全部的脑细胞,费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找不到问题所在。无奈之时体验到了奥托的厉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也想到了漏电的问题,很希望老路重走。但是很失望,这台机器电路很好,过去的经验这里行不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的我气急败坏,围着机器一圈一圈地转,眼睛急出火星。真恨不得一榔头敲下,送它去见它的德国祖宗奥托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想起当年的物理课,静下心来把那节课反复回忆。甚至老师的肢体动作都想了起来,还是失望。那天老师泛泛而谈,他海阔天空。有一个名字叫做伊丽莎白的美女和奥托偷偷相爱,两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背着父母私定终身,是一对罗密欧和朱丽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样的事中国人叫作做梦娶媳妇,基本上是一场空。但是奥托命好,他不但事业有成名垂青史,最终还抱得美人归。老师口吐白沫,大家如痴如醉,我也心驰神往。很希望自己身边出现一个如花似玉的伊丽莎白,或者是朱丽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今天陷入窘境,我才知道那堂课的内容是多么重要,可惜老师跑题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仔细想想也不能怪他,毕竟只是一堂初中物理课,不是专业技术课。老师没从事过这项工作,技术细节他未必懂,所以只能照本宣科。再讲点热闹事消磨时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如今碰到问题,老师我指望不上;向书本请教也不行,我只有几本初中的物理和数学,那里三言两语,看不出所以然。也没人能帮忙,山沟里和我关系好的几个阶级兄弟,长得都是拿镐头和铁锹的手,指望他们帮忙,那比登天还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只有一条道,就是实话实说告诉李士宽,把机器抬到瓦房店去修理。可是这样一来就是宣告自己的失败,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如果那样我的名声就完了,一个无能之辈谁还能正眼瞧?在这里还怎么立足?我心里慌乱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好的机器让我修成了废铁一堆,这事怎么说都不好听。说轻点我滥竽充数装明白,说严重一些是有意破坏,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一旦有人上纲上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家里的成分是富裕中农,有点高。政策上这个成分的人是团结教育的对象,但具体执行起来则往往被边缘化,很容易被打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年学校拉起红卫兵的时候,各个红卫兵组织都招兵买马扩充战力,只要有人报名立即填表发红袖章。可是人们只要知道了我的出身,马上像躲避瘟神似的摇手躲避。理由还冠冕堂皇,说是要保持阶级队伍的纯洁性和战斗性,出身有问题的人必须靠边站,想起那事实在伤人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件事让我心凉很久。那年我们几个命运相同的同学要到北京去大串联,正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被班主任老师派人追上。来人传达了班主任的指示,说上级有文件规定,为了防止阶级敌人的反革命串联,成分不好的学生不允许出门,只许在家里老老实实。凡是私自出门串联的,回来后要按照反革命处理等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几人蔫了。本来心虚气短,再加上对老师的尊重和迷信,也就相信了他的话。那个同学把我们几个像押解国民党俘虏一样从火车站押回来,几个人灰溜溜的,几天不敢抬头见人,好不狼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才知道根本没有这样的文件,只是我们班主任老师拉大旗作虎皮自作主张,所谓上级文件精神是他自己随口编出来的。他骗了我们,实际上他自己才是一个不安分有野心的人。他的能力水平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因而能在课堂上将内燃机原理变成哗众取宠的梦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富裕中农的成分使得我多次受挫,和同学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养成了孤独清高的性格,多年不变。后来太无聊,买张船票回山东老家,田地里干农活挣工分,比同学先当了一年农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高成分对我一辈子影响很大,多年来我为人处世一直都是噤若寒蝉规规矩矩,唯恐越雷池一步掉到水坑里。现在如果有人把我家的成分和汽油机问题挂上钩,来一番上纲上线阶级分析,我也是有口难辩。但无论说轻说重,弄坏了发动机这件事即使不上纲上线追查责任,我这张脸皮也难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甚至想入非非。想到奥托的灵魂说不定真的在天上看着,他见我对他大不敬,因而使出手段和我过不去。也许我应该对他点柱香再烧点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清洗内燃机这两天,有个老头一直在附近转悠,还时不时凑过来看几眼。我知道他叫李永学,家谱上是“永”字辈的。这个辈分在李家人的宗谱上位置极高,多数永字辈都已入土为安,全村如今只剩了两三个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几个人德高望重,谁看到他们都要规规矩矩垂首而立。队长李士宽辈分高,见了要叫叔叔,而那个咋咋呼呼的民兵连长李连富,则要老老实实叫爷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下乡到这里入乡随俗,随大流跟着爷爷,心里却没有多少尊重。如今看他在眼前转来转去,实在影响心情,忍不住向不远处的果园一指:“爷爷,我这里正忙,不能招待你。你看果园里很风凉,你去那里歇歇脚不好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爷子“嘿嘿”一笑,没有言语也没有走,还在旁边站着看。这老头看样子能七十多岁,个头不高,全身干巴巴没有几两肉。牙齿也都掉光了,所以下巴合了上去,现出老年人常见的窝嘴动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好再说什么,你愿意看就看吧。咱是知识青年,不可能连尊老爱幼这点道理都不懂。但是由于总找不着问题的原因,老爷子还是不知好歹转来转去,我实在忍耐不住,脸色逐渐冰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爷子看出我的不友善,却仍然不在意,只是抿嘴笑笑:“别着急,慢慢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着急了吗?着不着急和你有关系吗?”对他的话我实在忍不住,几句不礼貌的话随即出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头还是不知趣,脑袋竟然凑了过来,开口说道:“你年纪轻轻,思路活工作也很认真。但是你没经过师,有些诀窍你不知道。这机器实际没有太大问题,发动不起来的原因是你大动以后没有校对气门间隙,气缸状态不对。我来帮你!”</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啊!校对气门间隙?还有这事?”老头的话如雷贯耳,惊得我几乎蹦了起来。即使我是个十足的傻瓜,也能听出老头说得都是行话。不是久浸此行的老油条,说不出这种话。只是调整间隙这事课堂上没讲过,以前也没听人说过,我半点都想不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迷茫中的我见到了光芒,盛气凌人的眼神立即变成了乞求;老头笑眯眯看着我,昏花的两眼闪现出老年人少有的自信和坚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头弯下腰来,指着发动机中间一块不大的挡板“看,就这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不待我回答,拿起扳手卸下固定螺丝。挡板落下,露出一个不大的小窗口:“你仔细看看吧,气门下面的顶杆把两个气门都顶了起来,气门根本闭合不了。气缸没有压力,就达不到点火的要求,发动机能启动起来才怪呢!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怎么办啊?”此时的我是病急乱投医,我也看出老头确实有门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伙子,你初入此道,有些道理你还不明白…”老头见我态度大变,他却换了说话口气,开始教训起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要知道,机器运动部件之间的间隙很重要,大了不行,小了不行,没有更不行。间隙就像人关节两块骨头之间的缝隙,如果紧紧卡在一起,关节还能动作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确实是这么回事!”我嘴里唯唯诺诺,心里却想:“别光说大话,是骡子是马你赶紧溜溜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头从工具堆里选了两个扳手,当着我的面鼓捣了一番:“差不多了,你再发动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么简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差不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将信将疑,将皮带绳绕在启动轮上,使出全身力气猛地拉动。只听得“嘭”地一声响,发动机排气孔冒出一团油烟。接着,“嘭,嘭,嘭…”声音连续不断,机器竟然转起来了!霎那间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都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祖宗这话太正确!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鬼使神差来了一个不起眼的老爷子。像是一个高明的神医扁鹊。他只伸手轻轻摆弄一下,便手到病除,解决了我久困的大难题。这是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若不然,我真的打算找个山头跳崖了。他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看着欢快转动的汽油马达,又盯着那个小窗口看了一回,心里感慨。汽油马达只有几个零件,我能拆开,也能照原样装好,却想不到“间隙”问题。而就是这个小缝隙,害得这我两天走投无路,恨不得跳崖。我不无遗憾地说:“真想不到啊,这点小地方彆了我两天,原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以为很简单是不是?”他抢了我的话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冷眼一看确实不难,但是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可能一年都想不到这里!这就是技术,这大概就像医生治病,庸医怎么治都治不好,高明的医生手到病除!”我由衷地感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也是孺子可教、难能可贵!比李连义几个强多了。”老头嘴里冒出一个成语,反过来表扬了我一句。我不由得想到,老爷子懂得汽油机,道行不浅。不但如此,他还知道“孺子可教难能可贵”这样的成语,说话文邹邹的。他究竟什么来头?不可能是一辈子在山沟里刨地的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于这老爷子的家境,我听人说过一点点。知道他有两个有出息的好儿子,都在瓦房店铁路分局工作。两人都是分局下属车间的书记,分局的中层干部,收入都非常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头现在和二儿子一起生活,老伴已经过世,儿子儿媳对他照顾的非常好,生活优越,所以很高寿。但是我不知道他原来干什么,为什么懂得内燃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正在胡思乱想,他却不知道我的心里已经离经叛道,继续说到:“这只是一台单缸的汽油机,只要下点功夫掌握它不难!如果是有四个缸的汽车,就两说了。不但每个缸的工作状态要好,四个缸之间还要动作协调,那难度就大了。算了,队里也没有汽车,不说那么远了。”老头叹了一口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头听了听发动机的声音,又盯着排气孔看了两眼,说道:“机器排气有黑烟,工作状态还是有点问题。我刚才只是把气门大概地调了一下,看样子还没调到最佳点。要使得两个气门杆和下面的顶杆之间有0.3毫米的缝隙最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想了想又说道:“除了调整气门间隙,点火的白金间隙也需要调整。”他给我指了一下白金继电器的位置:“高压电路的工作原理我不和你说了,你是中学生,应该能明白。总之而言要让汽油机工作良好,间隙一定要精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怎么办?我手里的卷尺只能精确到一毫米,没法测量0.3毫米的间距!”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对老头恭恭敬敬,像一个小学生在他面前,完全不敢再有一点不恭敬的想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测量间隙不能用卷尺,要用专用的插尺,你这里大概没有,午饭后你到我家里去拿吧。”</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吃完中午饭,我应约到老爷子家里去。他的家在山沟入口处的半坡上,一栋五间很气派的大瓦房。早就知道他的家境好,进门后我还是大吃一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简直一尘不染。屋里摆设的家具不多,但都是精雕细琢的高档货,非常精致。这种档次的家具即使在大连市里也很少见,何况在这山沟里!可见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进门后老爷子指指一把椅子:“坐吧,我给你找插尺。”我老老实实坐下,他自己却从角落里拖出一个旧木箱:“多年不用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借着这个机会,我把他家里又仔细观察一遍。对于精致的家具我已经惊奇过了,心情慢慢冷却。我的兴趣不在那方面,让我激动的是我看到了柜子上面的厚厚的一叠唱片,大约能有三四十张的样子。看到这么多的唱片,我比发现了新大陆还高兴,因为唱片是我的最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喜欢听好听的歌曲,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文化大革命那几年,社会文化生活贫乏,优美的抒情歌曲现实很难听到,我们便偷偷听唱片。恰好邻居家有台破唱机,几个臭味相投的伙伴经常过去,歪着脑袋听到半夜。他家唱片很少,几张唱片反反复复听了几百遍,表面沟槽都磨平了。听起来哗啦哗啦,像是拉大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下乡以后再也没有听过唱片,已经忘记世界上还有唱片这种奇妙的东西。今日猛然看见,心里的惊喜难以形容。正是“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按耐住心里的惊喜,走到柜前,不经允许便自作主张地翻了起来。翻看后不免大失所望,这里没有我喜欢的歌曲,多是梅兰芳、荀慧生和马连良之类演唱的京剧,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已经反复批判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唱戏的那些人大都死了几十年,人死了声音还在,并且还能反反复复唱,这的确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冷眼看去唱片保管的很仔细,装在牛皮纸制作的纸套里。拿出来迎着太阳细看,唱片的纹路清晰,还闪闪有光,可见主人很用心。我对京剧不感兴趣,不喜欢那哼呀哼呀不急不慢的调子。但闲极无聊时放两段,也能解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唱片中间圆心上一行楷体:百代唱片公司出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百代公司我知道,那是解放以前上海的一家很有名气大唱片公司,唱片发行到全世界。但是解放以后销声匿迹了,并没有发展到一百代,没想到在这里又发掘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头看我关注那摞唱片,不无遗憾地说:“都是一些四旧的东西,年头多了也舍不得扔,就放在那里。但是没有机器,留着唱片也是废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唱机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让老毛子抢走了,后来再没置办。那年一队毛子兵进到沟里,有个年轻的毛子兵看到唱机,二话不说,提在手里就拿走了。他大概嫌唱片太沉,也可能对中国京剧不感兴趣,唱片没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是这样!霎时间一盆凉水浇灭了听唱片的希望。没有唱机唱片的确是一堆废物,这帮可恨的老毛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没有问他,他说的“毛子兵”是指1905年被日本人撵鸭子一样撵得四处跑的白俄,还是1945年时打败关东军的苏联红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后来分析可能是苏联红军。其实白军也好红军也好,都是蓝眼睛黄头发,到了中国都杀人放火抢东西,都奸淫中国妇女。得利寺地界是战略要冲,历史上小日本和老毛子都来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毛子贪财抢东西还性骚,碰到了女人大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就能把人按倒在地……,脱下裤子也不避讳,更不知脸红。在他们的思维里根本没有羞耻二字,至于杀人抢东西更不用说了。无论是值钱的还是不值钱的,碰到什么抢什么,抢不到就开枪。苏军进军中国东北时军纪之差,比起日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共产党领导的军队里曾经有过一个“天罡星”级别的将军,叫卢冬生。红军时期他就是贺龙手下的师长,能征惯战百战百胜。后来他消失了,因为死得实在是窝囊,不能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抗战胜利后,八路军进军东北,卢冬生被委任为哈尔滨的卫戍司令。这天,将军带着两个警卫员走在大街上,看到两个毛子兵在市内公开抢劫。因为他们带着冲锋枪,中国市民只能远远围观,没人敢靠前。卢冬生见了怒火填胸,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中国军人身上,肯定会被当场枪毙。但是这是两个苏联军人,考虑到两国军队的关系,卢冬生忍住了。他问了两个军人的部队番号,训斥了他们几句,带着警卫员转身要走。而毛子兵趁他们不防备,端起波波莎对着他们打出了一梭子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这样,一个经历了无数次大风大浪的的百胜将军,竟然小河沟里翻船。稀里糊涂死在“友军”的子弹下,将军折戟。出事后苏军司令部派人调查一番,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要从几十万乱兵里面找两个人谈何容易,此事不了了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毛子军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连威严的将军都敢杀,还有什么事不能干?所以那个年轻的毛子兵看到老爷子的唱机,像拿自己的东西一样心安理得地拿走,没什么可奇怪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经听说过有个俄国兵钻进沟里一户人家家里,那家人实在太穷,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俄国兵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后,看中了挂在墙上的犁杖的生铁犁头,愣是把铁犁头卸下来带走了。那个俄国兵在家时肯定是个农民,会过日子,在他眼里什么都是好东西。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从中国农民手里抢走了一个铁犁头。如果他有命能活着回国把铁犁头带回家乡,这个犁头能让他在四乡八邻面前光宗耀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历史上此地发生过过几次惨烈的斗战,死了许多人。战败的一方只顾逃命,顾不上曝尸荒野的阵亡士兵,任它们在异国他乡的荒野里风吹日晒腐烂成朽骨。倒是本地的中国人看不下去了,替他们收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中国农民自古宅心仁厚,对活着的毛子兵又恨又怕,看见死去的却又善心大发:“这些可怜的孩子,干嘛要跑到这里送死?都是父母生爹妈养,就这么扔在这里没人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完动手挖坑,将死尸埋了起来。至今得利寺一带山岗上还有零散的孤坟,人称毛子坟。孤魂野鬼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到他们的家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这一辈子别的没干,全和汽车打交道了,我是中国最早的汽车司机,不会有人比我再早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没好意思开口问,老爷子却主动开口讲起了他的历史,并且口出狂言,自称自己是中国最早的汽车司机。我没做过调查,不知道最早的司机有哪些人。但肯定一点,就他这个岁数,吃这碗饭肯定很早,我不由得肃然起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爷子这一族是望族,出了几个能人。他的叔伯兄弟李永玉是堂堂有名的苹果树专家,对农田基本建设也很有研究,曾经被评为新中国的第一代劳动模范。那人最光彩的时刻是出席过第一届全国劳模大会,照片上过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可惜他后来不识时务,竟然“拉马退社”,没落了。但至今人们偶尔提起他,还是树大拇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眼前的李永学和他的出了名的兄弟相比要逊色,他没有那么大的造就,一生默默无闻。他却是中国人中最早的汽车司机之一,还有两个有出息的好儿子,比李永玉家那个纨绔子弟要强的太多,这是他引以自豪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永学出生的年代大约正是世纪之交,他生在枪炮声中,乱世中长大,从小经风雨见世面。在十六七岁的时候,经熟人介绍,到瓦房店一家日本人经营的汽车行当学徒,从此与汽车结下了不解之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车行的老板是个退伍的日本兵,家里有几台和他一样军队淘汰的破卡车,开动起来哗啦哗啦响,马达能发出老牛一样吼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即使这样,几台破车也是宝贝,老板眼珠一样的爱惜。那时汽车是稀罕物,就算在日本也很少见,中国的土地上就更少了。汽车主要是装备军队,工厂企业的运输主要是马车和人力车,农村乡下见都见不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老板能搞到军队退下来的旧车,还是很有背景和实力的。靠着几台破车垫底,他的家业越来越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但汽车是宝,汽油也很珍贵,很难搞,有一升汽油一两银之说。老板有两台汽车甚至烧木材,开起来牛一样的慢。这些破车路上经常罢工,需要司机自己处理,这对司机是个考验,没有两把刷子的人不敢吃开车这碗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开始,老板雇佣的司机都是日本人,有的还是退出军队的日本士兵。这些人凑到一起,叽里呱啦说一些人听不懂的话。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通常不和中国人往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少年李永玉顶着“学徒”大名,其实就是一个勤杂工。除了收拾卫生和烧水做饭,还兼顾卸车和搬东西。总之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就是没人教他开车和修车。但李永学有心机,他眼尖手快会来事,瞅空给司机们递烟倒茶跑跑腿,时间长了关系慢慢融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永学心灵脑袋好,先从语言学起,他耳眼看心里琢磨,进步很快。多半年时间过去,他基本上能听懂日本人说话的大概意思,加上两手比划,能简单地和日本人交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司机们跑车回来,彼此之间说说路上见闻,还能说说汽车半路发生的故障和处理过程,日本人也喜欢自吹自擂,牛皮吹得很大。他对有关技术上的话听得仔细,也都装在心里。司机们见他心灵手巧,修车时也拖着他,让他帮忙干;高兴了,也他给他讲汽车原理,还让他动手开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他二十岁时,对汽车已经搞得很明白了,开车上路又快又稳,不差于那些日本司机。老板见他老实可靠,不愿意浪费他这个人才,拨给他一辆车,让他开车跑运输。这样,他就从一个干勤杂的小学徒变成了汽车司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永玉会开车,更重要的是他修车技术高超,即使是日本老板,对他也不敢小瞧。他的工资抵得上几个装卸工,成家立业,日子过得很滋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实老板家里那些淘汰的军用汽车,也不是他们本国生产的,多数是买美国的福特汽车。日本本国产的汽车质量差,关东军这面瞧不上眼,根本不用,日本人崇洋崇拜美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永学陷入沉思:“我也喜欢美国的汽车,开过十个轮子的大道奇。那种汽车别看身子大,开起来却很灵活,马力强劲,上坡下岭很给力。那种车美国人卖给蒋介石不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我在沈阳,被国军征用,为他们开大道奇。这一天从沈阳向长春送物资。也不知怎么搞的,出了沈阳不久便被一队解放军拦下。好像他们事先得到了消息,等在那里守株待兔,十几辆大道奇和车上的物资,一转眼被他们收去了,国军连收条都没得到。人说蒋介石是运输大队长,这话不假,他确实是。那天后我就留在解放军那里开车,解放军给的是大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真是稀客啊!今天也没刮西北风,你这个能人怎么能到我们家来?”老爷子正说在兴头,一个清脆的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随即,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孩连走带跳进到屋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老爷子二儿子的独生女李连青,十六七岁的样子。她身材亭亭玉立,眼睛大而明亮,脸上各部分很精致。就是人太黑,如同墨汁刷过。我背地里嘲笑她,叫她“卢旺达人”,这使她记恨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卢旺达人”本来在瓦房店上中学,毕业后不愿意随大流去青年点,直接回老家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的父亲本事很大,不但在瓦房店市里有铁路上提供的家属宿舍,在乡下老家自己掏钱建了一栋漂亮的大瓦房。他是铁路职工,乘火车方便。瓦房店和得利寺之间三站地,慢车都不用二十分钟,因而他可以两地生活,所谓狡兔三窟。对于李连青而言,“下乡”就是从那个家回这个家,正好和爷爷做伴,一举两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里不但山清水秀,更重要的是整条山沟里的人差不多都姓李,不姓李的也沾亲带故。再加上她老爹在山沟里根基深厚,跺跺脚地球乱颤,所以她的日子过得公主一样。她也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但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与不干随心情。好在她的在机务段当书记的老爹收入丰厚,也不在乎她的几个工分,使得她在这里养尊处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初次参加劳动那一天,有人给大家做了介绍。我见了她心里好笑:“她这么黑,难道祖上有非洲血统?想来想去明白了,都怨她名字不好。李连青,李脸青,叫来叫去脸能不青?她爹娘太没水平,让女儿叫这么一个名字,我得帮她改改才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开始时打算叫她“非洲人”,考虑这个名字太一目了然,她听了立即明白,让她骂一顿得不偿失。后来想到非洲有个小国卢旺达,一般人不知道,叫出来能蒙她一段日子。我试着小声叫了一声,她果然也不知道,还傻呵呵问我:“你干嘛叫我卢旺达人?我是瓦房店人,不是卢旺达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当然不能说实话,支支吾吾把话题叉开去。叫的次数多了她疑心起来,实在忍不住,问了当书记的老爹。她老爹有学问,知道卢旺达在黑非洲,那里的人都很黑。见女儿对卢旺达这么关心还刨根问题,他也不由得疑惑。隐隐约约明白女儿为什么提这么一个问题,一定是有人挖苦女儿黑。好在女儿没和他明说,否则他找上门来,我可惹不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终于知道了“卢旺达人”的含义,再见到我的时候眼睛瞪的很圆,一幅拼命的样子。从此以后斜眼冷视,再也不搭理。她忍辱负重日久,今日终于得到报仇机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连青进了门后又瞪了我一眼,冷冷地问道:“你是能人,很了不起的人,到我家来有什么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知道大事不妙,一顿羞辱不可免,只能以攻为守:“你干嘛要这样挖苦我,干嘛说我是能人?我今天惹你了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却扬起脑袋,很轻蔑地回答:“你今天没惹我,我也没挖苦你,我实话实说。你这人巧嘴滑舌,既会侮辱人,还会修理汽油机,自然是能人。你手好巧,没毛病的机器你能修成有病,小病能修成大病,这难道不是能人?还是个大能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完,她再不理我,踏着得胜的脚步飘然而去。她的爷爷不知其中底细,见她这样挖苦我,怕我脸上挂不住,连连道歉:“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都是我惯的,太没大没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爷爷,我没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自然明白她这番发作的原因,她恼恨我笑她脸黑,“卢旺达人”的称呼很伤自尊。我今日走麦城,被这台破机器弄得焦头乱额,以至于忘了以往做过的好事。我稀里糊涂误入狼窝,她则抓住机会,报了昔日被羞辱的一箭之仇。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想揭这层疮疤,免得大家尴尬,于是就换了话题:“爷爷,今天如果不是您,我都没法收场。您为什么会在那里转圈?那难道看到机器手痒吗?”在和老爷子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在无意识之中把“你”换成了“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那么一点,我一辈子就喜欢摆弄机器,看见手痒。”老爷子开心地笑了,后面的话又让我大吃一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不全是手痒,这事扔了十多年,早淡薄了。最主要的还是李士宽的安排。他昨日来找我,把你的事情和我说了。让我在远处盯着点,必要时出来指点一下,别出大问题。他还不让我出来的太早,说啦,有问题先让你自己琢磨,解决了更好。即使弄不好可以刹刹你身上的傲气,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爷子无意识中出卖了李士宽,说出事情老底。我听后心里很是窝囊,不由得暗骂:“这个老兵油子,看来淳朴忠厚,却是老奸巨猾,门道太深了。我这两天乱蹦乱跳自以为得计,没想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还要放长线,让我蹦的再高一点,把我当猴子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机器欢快地转了起来,我大功告成得意洋洋。同时又学了一招,知道了机器的调整,喜悦之心难以言表。可是还没来得及笑出声,随后而来的一件事让我乐极生悲,以至于记在心里一辈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我放了一把火,几乎把这条老虎沟烧成诸葛亮的博望坡,我自己都差一点火中成仙。好在上天保佑,又托了祖上的福,没形成灾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工作结束后,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停当。只有多半桶清洗零件用过的废汽油没处理。那东西没用了,但放着是隐患,一旦有人不小心,一颗火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种后果想想都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杜绝后患,我把半桶废汽油泼到队部大院前面的小河沟里。我站在沟沿上,眼看着汽油漂在水面,变成一朵朵漂亮的油花,慢慢地随水漂走。我突然又觉得这样做也不好,汽油肯定要随水扩散开,扩散到远处。那时只要一颗火星,整个山沟会燃起大火,那太可怕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能让废汽油向远处漂散!必须就近处理。于是我划了一根火柴,扔进河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情完全超出我大脑的想象范围。就在火柴着地一刹那,“轰!”地一声闷响,一面火墙腾空而起,火头直上九霄。同时,一只无形的巨手猛推一把,将我从沟沿上推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火瞬间笼罩了世界,河沟里连石头都剧烈燃烧起来。火光刺目热浪滚滚 ,这景象像是火山爆发 ,又好像地球末日。河沟里烧成一片火海,火焰升腾到半天空中,空中两条向沟里人家送电的电线都被火焰裹住,时隐时现。输电线如果烧断了,后果够我喝一壶的,还得被人声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时此刻,我已经来不及想太多,火势熊熊,相距了四五米远,仍然感到皮肤灼灼巨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惊呆了,手足无措,完全不知怎么办才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人生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么猛烈的大火,以后也没有再见到。这是我亲手点燃的地狱之火,比李士臣火烧草垛时的大火厉害多了。当年孙悟空取经时过的火焰山,未必有这把火厉害,在这种大火之中,一切都要化为灰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烈焰直上九霄,天上飘荡着的云彩都变成桔红色,九天之上的天宫似乎也很危险。如果烧着玉皇大帝的金銮宝殿,神仙也不会饶过我。我吓得心脏突突猛跳,过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看火势渐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很庆幸那天无风,火焰几乎是直上天空。水沟北侧路边是生产队的队部大院,一排十五间房屋挺立;南侧是果园,青年点的房子在果园之中,其他两侧社员的房屋毗邻相接。如果大风刮起来',不管是东南西北风,都能火烧连营,那就太可怕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会被人请到瓦房店大狱吃窝窝头咸菜疙瘩。听说那里的窝窝头质量不好难吃还不管饱,没人愿意去吃。但是你不去能行吗?惹了祸就得负责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在大火很快熄灭,我虚惊一场。担心的输电线没有烧断,也没有火烧连营殃及池鱼。只有河沟南侧一支伸过来的苹果树杈被烧掉了,剩下一段黑黑的焦炭,没造成其他后果。河床里烧得干干净净,杂草和垃圾一点不剩,好像被人精心打扫一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尽管如此,我还是被闻讯而来的队长李士宽结结实实训斥一顿。那老头见多识广,他见识过凝固汽油弹的厉害,估计是被烧怕了。荒沟里的大火熄灭,他心里的怒火却燃烧得很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见到我后暴跳如雷,一连串难听的话随之出口。没想到他这么大岁数、这样自重的人会骂大街。一番臭骂直骂得我七窍生烟,心火隐隐上升。还好他适可而止,我也忍耐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起以前他对待他的兄弟李士臣,见面后二话不说,先是左右开弓,一顿耳光打得李士臣嘴角流血。打够了又是一顿臭骂,完全没有顾及宗谱上的兄弟情份。今天对我还算收敛,我也耐住性子承受了一顿臭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对李士宽又敬又怕,那老头历史渊源我知道一些。他是个复原老兵,四八年参军,据说是三十九军的。跟着部队从东北打到了最南方,大小战斗无数次。他到过朝鲜战场、从死人堆里爬进爬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这样一个经历了诸多的生生死死的人,能在意我一个小知青心里七窍生烟还是八窍生火?他心狠手辣,如果气急了把对付美国鬼子那一套用来对付我,我可怎么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窝囊到家了,长这么大没干过这种蠢事,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君子可杀不可辱,小人怕杀不怕辱。 但是想想毕竟自己惹下了大祸,让人骂几句受点辱也应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前常听人说起朝鲜战场上美国人的凝固汽油弹厉害,烧死了许多志愿军战士,甚至国家主席的儿子都丧命在汽油弹下。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大火烧起时他们不跑?又不是没长腿,看大事不妙赶紧撒丫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今天见识到汽油烧起时的厉害,才明白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大火燃烧的速度像是爆炸,一瞬间就是一片火海。跑?向哪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火中心温度能达到两千多度,人体也会随之剧烈燃烧,眨眼之间烧的一干二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士宽是从朝鲜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深知汽油燃烧起来的厉害,对此事他心有余悸,也难怪他暴跳如雷发了一顿脾气。他能从朝鲜活着回来,算是劫后余生,一辈子功名利禄看得很淡。他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发展,但他都放弃了。复原时他谢绝了有关部门的安排,主动回到家乡的山沟里改天换地,每天默默领人苦干,没有任何价钱。这是个让人尊重的人,被他骂几句就算了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够波折和骇人听闻了,肯定有神仙暗中相助和保护。我上辈子大概是深山古寺中伴佛之人。青灯之下木鱼敲响,年年月月,积累了今世之福。虽然多次灾难加身,但每次总是逢凶化吉大难不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当时我本来站在沟沿上,火焰完全可以把我裹住。但是那神秘的力量却及时将我向外推出,让我跌倒在小河沿下,避开了地狱之火的烧灼。那一时刻是千钧一发,没有那猛力一推,我的血肉之躯早就在烈焰里还原成氧离子和碳分子,飞上九天之上揽明月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