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儿(第二章)

涛兄

第一章

第二章 潮涌南海

李观澜的电子展厅装修完工那天，涛兄收到一个烫金边的请柬，邀请他参加开业酒会。请柬上的地址是南海酒店——深圳第一家涉外星级酒店，涛兄只在报纸上见过它的照片。

"这……我得穿什么去？"涛兄捏着请柬，手心渗出汗水。他的衣柜里除了工装就是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唯一一套像样的衣服还是三年前结婚时穿的。

"穿这个。"珊花不知何时出现在工地门口，手里提着一个服装袋，"我猜你就没准备。"

涛兄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套深蓝色西装，还有一件挺括的白衬衫和一条暗红色领带。他抬头看向珊花，她今天穿着一条墨绿色连衣裙，头发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耳垂上两颗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你怎么……”

"李观澜也邀请我了。"珊花嘴角微翘，"总不能让你穿着工装去吧？那可是南海酒店。"

涛兄的脸热了起来："多少钱？我给你。"

"算我送你的开业礼物。"珊花摆摆手，"快去换衣服，我叫了出租车，半小时后到。"

南海酒店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喷泉池边停着几辆进口轿车。涛兄下车时差点被旋转门夹到，幸亏珊花及时拉了他一把。她的手指温暖而柔软，涛兄却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抽回了手。

"放松点。"珊花小声说，"你可是被邀请的贵宾。"

大厅里，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端着香槟穿梭其间，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涛兄听不懂的粤语和英语。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误入瓷器店的水牛，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涛兄！珊花！"李观澜从人群中走来，一身剪裁完美的银灰色西装，胸前口袋插着一朵鲜红的玫瑰，"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他热情地拥抱了珊花，又用力握住涛兄的手："展厅效果太棒了，今天好几个港商都问我是谁设计的。"

涛兄刚要说话，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观澜，这两位就是你常提起的深圳朋友？"

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炯炯有神，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舅舅！"李观澜转身介绍，"这位是魏海涛，深圳最好的装修师傅；这位是林珊花小姐，服装厂老板。"然后又对涛兄他们说："这是我舅舅，香港永昌电子董事长，周永昌先生。"

周永昌向珊花微微颔首，然后仔细打量着涛兄："年轻人，观澜说你想开建筑公司？"

涛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的，周先生。目前还在筹备阶段。"

"有魄力。"周永昌拍拍他的肩，"待会儿酒会结束，我们聊聊。"

酒会进行到一半，涛兄已经喝了两杯香槟，头有些晕。他悄悄溜到阳台上透气。五月的夜风带着微微的咸味，远处深圳湾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

"不适应这种场合？"珊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手里端着两杯橙汁。

涛兄接过橙汁，一饮而尽："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来这种地方。"

"以后会常来的。"珊花靠着栏杆，夜风吹动她的发丝，"你的公司叫什么名字？"

"海涛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涛兄说完自己先笑了，"虽然现在还是个皮包公司。"

"会做大的。"珊花认真地说，"我看人很准，你有这个能力。"

涛兄望向远处正在建设中的高楼，起重机上的灯光像星辰一样闪烁："深圳变化太快了，我怕跟不上。"

"所以才要合作。"李观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递给涛兄一杯威士忌，"我舅舅想投资你的公司，有兴趣吗？"

涛兄差点打翻酒杯："投资？为什么？"

"香港人最懂房地产。"李观澜抿了一口酒，"深圳紧挨着香港，迟早会发展起来。我舅舅看好你这个人——踏实、肯干、有技术。"

酒会结束后，涛兄和周永昌在酒店咖啡厅聊到深夜。周永昌提出注资五十万港币，占股百分之三十，帮助涛兄注册正式公司并购买设备。

"年轻人，机会稍纵即逝。"周永昌点燃一支雪茄，"深圳现在遍地黄金，就看谁动作快。"

涛兄看着合同上那个天文数字，手微微发抖："周先生，我需要时间考虑。"

"三天。"周永昌吐出一个烟圈，"三天后我回香港。"

第二天一早，涛兄就跑到建设局找王科长咨询。王科长看完合同，连连点头："这是好事啊！有了港资背景，以后接工程更方便。不过……”他压低声音，"香港人精明，你要小心条款陷阱。"

涛兄又去找了珊花。她的服装店开业半个月，生意火爆，每天营业额超过两千元——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

"我觉得可以接。"珊花一边整理衣架一边说，"但你要保留控股权，最多给百分之二十。"

"为什么是百分之二十？"

珊花狡黠地笑了："因为剩下的百分之八十，我可以投一点，王科长那边也能找些关系，这样你还是大股东。"

涛兄瞪大眼睛："你也想投资？"

"当然。"珊花拿出一个账本，"这个月利润不错，我可以拿出五万。"

三天后，涛兄与周永昌重新谈判，最终达成协议：周永昌投资四十万港币，占股百分之二十；珊花投资五万人民币，占股百分之五；王科长引荐的深圳本地企业家投资十万人民币，占股百分之十。涛兄保留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担任公司法人兼总经理。

1983年6月1日，海涛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正式挂牌成立。办公室租在罗湖区一栋新建的写字楼里，虽然只有八十平米，但门口锃亮的铜牌让涛兄每次看到都心跳加速。

公司接到的第一个大单来自李观澜——华强北电子市场的一期工程。这个项目投资巨大，由香港永昌电子和深圳市政府合资建设，将成为全国最大的电子产品集散中心。

"这是你的机会。"签约那天，李观澜对涛兄说，"做好了，全深圳都会知道海涛建筑的名字。"

工程开工后，涛兄几乎住在了工地上。七月的一天，深圳遭遇台风袭击，暴雨如注。涛兄带着工人们抢修被风吹垮的临时工棚，浑身湿透。突然，一把红伞出现在头顶。

"你不要命了？"珊花一手撑伞，一手提着保温桶，"台风天还干活！"

涛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工期紧，耽误不得。"

"先吃饭。"珊花拽着他往临时板房走，"我炖了鸡汤。"

板房里，涛兄换下湿衣服，裹着珊花带来的毯子，捧着热腾腾的鸡汤，冻僵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珊花坐在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她递过手帕，"嘴角有油。"

涛兄接过手帕，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触，像是有电流穿过。板房外风雨交加，里面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温暖。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涛兄突然问。

珊花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整理保温桶："我们是朋友啊。"

"只是朋友？"

雨点敲打着铁皮屋顶，声音大得几乎盖过心跳。珊花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你想是什么？"

涛兄张了张嘴，却想起老家等着他回去的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儿子。他低下头："没什么，谢谢你的鸡汤。"

珊花的表情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挂上笑容："对了，我有个好消息。我的服装厂接到了外贸订单，香港一家公司要订五千套女装。"

"恭喜！"涛兄真心实意地说，"你太厉害了。"

"是李观澜介绍的客户。"珊花站起身，"我得走了，厂里还有事。你……注意安全。"

她转身走向门口，红伞在雨中绽开，像一朵鲜艳的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八月底，华强北电子市场一期工程提前完工，质量验收获得全市通报表扬。庆功宴上，建设局领导亲自给涛兄敬酒："小涛啊，年轻人有前途！下个月市政府有个办公楼项目，你来投标吧。"

涛兄的事业从此步入快车道。到1984年底，海涛建筑已经拥有两百多名员工，承接了包括两座政府大楼在内的七个大型项目。公司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深圳报纸上，涛兄也被评为"深圳市优秀青年企业家"。

与此同时，珊花的服装厂规模扩大了三倍，产品远销香港和东南亚；李观澜的电子贸易公司成为深圳最大的进口电子产品经销商，年营业额突破千万。

1985年元旦，三人相约在李观澜的新家庆祝——他买下了蛇口一栋海景别墅，这在当时的深圳堪称奢华。

"为我们的事业干杯！"李观澜举起香槟，"愿1985年更上一层楼！"

涛兄喝了一口酒，有些不习惯气泡的刺激感："观澜，听说你要投资酒店？"

"没错。"李观澜兴奋地说，"就在南海酒店旁边，我舅舅牵头，港资背景，五星级标准。涛兄，有兴趣承包装修工程吗？"

"当然！"涛兄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又犹豫了，"不过我们没做过酒店项目……"

"凡事都有第一次。"李观澜拍拍他的肩，"我看好你。"

珊花今天穿了一条黑色连衣裙，显得格外成熟优雅。她一直安静地喝酒，直到这时才开口："你们男人就知道谈生意。涛兄，你老婆孩子什么时候来深圳？"

涛兄的笑容僵住了："下个月吧，等儿子上幼儿园的事安排好。"

"真好。"珊花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家人团聚。"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李观澜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赶紧打开音响："来来来，跳舞！香港最流行的迪斯科！"

音乐响起，李观澜拉着珊花跳了起来。涛兄坐在沙发上，看着珊花在李观澜臂弯里旋转，裙摆飞扬，笑容灿烂，心里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夜深了，涛兄告辞离开。李观澜送他到门口："涛兄，有件事我一直想说。"

"什么？"

"珊花是个好姑娘。"李观澜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你不能给她未来，就别给她希望。"

涛兄如遭雷击，半晌才艰难地说："我明白。"

回家的路上，涛兄沿着深圳河慢慢走着。对岸香港的灯火璀璨如星，而深圳这边还是一片昏暗，只有零星的工地灯光。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深圳也会亮如白昼。

就像他的人生，正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前方是无限可能，身后是无法回头的路。

涛兄停下脚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去年回家时拍的全家福，妻子抱着儿子，笑容温婉。他将照片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住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第三章上

第三章下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背景音乐《小说缘》

作词：涛兄

曲唱：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