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散文：瓦刀砚

珞迪

瓦刀砚

@陆 振

三十年案牍劳形，终得卸下公务，我怀抱着一颗回归故土的心，回到早已思念多年的家乡。归乡时，我两手空空，却踌躇满志，只欲寻一方土地，亲手建起自己的家园。我站立在老祖宗留下空旷的宅基地上，长久地凝望着脚下这片熟悉而亲切的土地，仿佛听见了泥土里深埋的呼唤。

我挽起袖子，搬砖砌墙，亲力亲为。手掌摩挲着粗糙的砖面，先是红润继而青肿，指缝里填满了泥尘，又渐次磨出硬茧；汗水浸透了衣背，顺着脊梁淌下，滴落在地上，瞬间渗入泥土里，无声无息。我白天埋首于砖泥之间，夜晚则潜心钻研水电图纸，直至深夜。后来，我又开始布线装水，铺贴地板砖，跪在地上，一寸寸丈量，一遍遍校准，一丝不苟，横平竖直，最终让砖石严丝合缝地铺满了整个地面。曾经丈量公文尺寸的手，如今复又丈量着砖块，起草文件的手指，此刻嫁接起果树枝桠——生命翻过一页，于泥土里重获了筋骨。

新居落成后，我又开始养猪养鸡养鸭。于是乎，我买来钢筋角铁，自己动手焊接鸡笼。电焊枪的火花如星雨飞溅，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零星的火星不经意间溅落到手臂上，烫出点点灼痕，钻心疼痛之下，我咬紧牙关，仍稳稳地举着焊枪。最后，一座钢筋铁骨的鸡舍便傲然立在了庭院角落。鸡鸭们初入新舍时还略显怯生，但不过几日，便熟悉了新的环境，在笼中扑腾跳跃，欢快地啄食，并发出“咯咯”的叫声。我站在旁边，听着这些悦耳之声，心中也涌出丝丝欣慰。

庭院里的土地更是不容荒废。我挥锄垦土，种下各样果树蔬菜。秧苗初时柔弱，却承接着雨露阳光，日复一日，日渐茁壮。南瓜藤蔓匍匐着爬满墙角，丝瓜秧攀援缠绕在支架之上，还有那青菜绿油油一片，尽显生机勃勃。每日清晨，我踏着露水来到菜园，采摘那些还带着晨露的蔬果，蔬果的清香扑面而来，泥土的气息也沁人心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双手的茧痕日深一日，如同刻下的年轮，悄然记载着生命新的里程。那些曾经在公文纸上斟酌推敲的思绪，如今全然熔铸于手中瓦刀与肩头扁担之中了。公文纸上朱批的墨迹，终于漫溢进这泥土深处——汗水滴落处，竟无声长出了瓜菜青苗；焊花灼灼处，也照亮了鸡鸭归巢的路径。这里，没有红头文件，却自有清风明月作印；没有会议纪要，却有鸡鸣犬吠谱曲。

我在庭院的瓜架下小憩，目光缓缓扫过自己亲手筑起的房屋，饲养的家禽，还有亲手栽种的果蔬，内心平静而满足。三十载案牍劳形，曾以为文字便是世界尽头；如今方知，卷宗之外，尚有砖石可砌骨血，泥土能生欢喜——原来生命最重的分量，恰在俯身拾起一片瓦砾之时，得以重新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