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一路向阳

　　“外婆”是个让人感到温暖、心安的称呼。她的怀抱是我童年最温暖的港湾，无论处在哪个阶段，那份温暖始终伴随着我‌……

每当夜深人静时，就又打开最珍贵的回忆，反复播放：

晨光透过木窗照进屋子里，镜前的外婆正在高挂的方镜前整理妆容：乌黑的头发在耳边束两把寸长的小辫，自然垂在耳后，像两把精致、迷你的竹锅刷。接着在手心滴几滴桂花油均匀地抹在头发上，乌黑的头发光泽而顺滑。拉一拉、拍一拍身上服服帖帖、整整齐齐的蓝布衣，脚上一双自己纳的合脚布鞋，朴素的设计简洁实用，尽显节俭、勤劳的生活态度‌。

外婆门前小溪是大溪的一条分支，它是我的伙伴，一口水井埃着小溪流。每当晨光跃出峰峦，外婆一天的忙碌从挑水、洗衣开始。我呢，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阳光洒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双脚浸入水里，清清凉凉的溪水滑过脚面，凉意从脚上直往上蹿，整个人瞬间感到舒爽。用米塞捞石壁上跳蹿的小虾，透过无杂质的流水,寻找鹅卵石上停歇的石头鱼，追逐成群的小鱼，不管捞小虾还是捉小鱼都是一场耐力的比拼。我和外婆就这样各忙各的，相互陪伴着。我偶尔抬起稚嫩的小脸无端地叫声——外婆；外婆呢，亲昵地说声：“囡妮，玩这么久，水冰凉。”

乡村夜的黑，浓得如墨汁，我拉着外婆的衣角跟着她借着手电筒的光，走出一里外的横山寻找晚归的三舅。走在大概路面宽4米的小石子路上，心“砰砰”直跳。路的一边是连绵的小丘，一边是稻田，稻田边是大溪。寂静的夜听山丘的虫鸣声，水田里的蛙声，远处潺潺的溪流声和“砰砰”的心跳声。现在我常常想：我没在外婆身边，她是不是独自一人走夜路？强大的外婆，她的精神世界里，唯一关心的事就是儿孙们的安好。

有那么一天，我闹着外婆要和大舅的儿子一起去钓青蛙。外婆劝我别去，她说我钓不到的。但我非要去，于是外公、外婆开始为我准备钓青蛙的工具，我兴奋地又蹦又跳在他们身边看着，嘴里不停地问：“好了吗？好了吗？”

外公一边铆着劲扭铁丝圈，一边安抚：“不急，快了。”接着我又开始催问外婆：“外婆，好了吗？”外婆拿起针娴熟地把蛇皮袋沿着铁丝圈的边缘缝制起来……精心制作的钓具堪称艺术品。我跟着表哥穿梭在门前的水田里，走在窄窄的田埂上，他要求我离他远一点点，他一边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一边凝神静气地听哪儿有青蛙“呱呱”的鸣叫声。我学着他的样子，但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脚踩的每一步都害怕极了，生怕草丛里窜出蛇和四脚蛇。我就在极度恐惧中体验了第一次钓青蛙。表哥匆忙钓完青蛙后又接着干别的事情，比我大10个月他，能帮家里分担很多家务，他没什么时间玩儿，所以他并不是我童年的玩伴。外婆把蛇皮袋里的青蛙倒进鸭笼里，轻声又心疼地说：“囡妮，钓了这么几只，下次我们不要去钓了，你跟不上李峰的。”



　　六月半夏，门前芋头叶子形似荷叶，宽大肥厚，空隙间甜瓜藤自由地爬上了简易的瓜架，在外公精心打理下，眼前一片浓绿。外公带我看掩映在藤叶间鸡蛋般大小的青绿色甜瓜 ，我高兴地一蹦一跳，每天都问一遍 ：“外公，甜瓜可以吃了吗？”“外婆甜瓜可以吃了吗？”他们语调中充满了宠爱：“不要急，是留给你吃的。”从此我们共同守护着这个长在路边芋头地里的第一个甜瓜。像往常一样，我斜挎着老粗布制成的军挎书包，回到家，第一件事情“看甜瓜”，左看右寻，小甜瓜不见了，我放声大哭……外婆外公闻声赶来也仔细打量着——瓜不见了，他们心疼地一边安抚我，一边朝着楼上大骂：“你一回来就把甜瓜摘了，这么大人和外甥女抢吃，她天天守着这个甜瓜”。我哭了多久，他们就骂了多久。小舅不知是读书放假回来，还是在外工作回来，躲在楼上很久不好意思下楼。在外婆的身边，我想哭就哭，想闹脾气就闹，没有拘束，自由而快乐！

比我长不了几岁的小姨也在爱中长大……她漂亮、乐观、自信，懂得如何去爱。我喜欢听她说话和银铃般的笑声。她经常和同学沿着放学的路摘一些野果回来，把个头大的，熟透的留给我。偶尔听见她的同学邀她一起摘野果，她说：“可以呀，我摘点我外甥女吃”。有时她要求我：“酸咪咪给你吃，你晚上跟我睡，可以啵？”我白天答应了，晚上又钻进外婆怀里。偶尔不知道她使了什么花招，如她所愿，但是我没在外婆的怀里迟迟不能入睡，气恨夜的长。乡村的野果是甜美的，在外婆家的日子也是甜甜的！

　　正式读书，不得不暂时离开外婆……与小溪告别，去一个全新的地方。

大一点的我开始懂得爱外婆，会帮忙洗碗了。参加工作我总想着给外公带猪蹄、猪肚，冬天给他们准备电热毯、棉内衣，喜欢他们身上的烟火味，喜欢他们从不敷衍热情对待生活的态度。

时间开始妒忌我，与我抢外婆了，前几年九十二岁的外婆开始忘记我闹吃甜瓜，钓青蛙、捉鱼捞虾……

时间还是把亲爱的外婆带走了……

如今，外婆的身影已化作记忆长河中最温柔的星辰。每当夜幕低垂，那些泛着桂花香的晨光、溪边的背影、夜路上粗糙却温暖的手掌，便如点点萤火，在思念的夜色中明明灭灭。

她终是忘了甜瓜的约定，可那份甜蜜早已在岁月里酿成了最醇厚的记忆；她松开了牵着我的手，却将"外婆"二字化作永恒的印记，深深镌刻在我生命的年轮里。

此刻，我站在时光的河岸，对着往事的微风轻唤："外婆——"

恍惚间，风中飘来熟悉的回应："囡妮，水凉..."

我望着涟漪荡漾的水面，轻声接道："知道啦，这就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