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一)

笑纳时光

<p class="ql-block">  ——根据真实发生在身边的事情编写</p><p class="ql-block"> 故事梗概:郭燕的养父母说她是姨家抱来的孩子。可她总觉得这个说法有些不对劲,也说不清为什么不对劲儿。出嫁后,丈夫发动全家帮她寻亲,最终在老龙峪镇找到了线索。开门的白发老妇盯着郭燕的眉梢,突然泪如雨下:“来弟?我的来弟啊!”灵堂里父亲的遗像还很新,明天就是头七。五个姐姐陆续赶到了,她们的名字都带着一个“弟”字。</p><p class="ql-block"> 郭燕终于明白,自己也曾叫“刘来弟”。</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烬透过纱窗,懒懒地斜铺在岳家客厅的地砖上,拖出长长的、无精打采的影子。窗台上那盆绿萝,叶子边缘也微微蜷缩发黄,显出几分恹恹的倦怠。空气闷沉沉的,凝滞不动,只有厨房里隐约传来婆婆姚桂枝收拾碗筷的清脆碰撞声,敲打着这份过于安静的黄昏。</p><p class="ql-block"> 郭燕蜷在沙发一角,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膝上摊开的旧相册一角。泛黄的照片上是童年时的自己,穿着簇新的小碎花裙子,被养父母郭世儒夫妇一左一右簇拥着,站在县城公园的假山前,笑容灿烂得有些不真实。那笑容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心底深处某个永远无法填满的角落。相册翻过一页,是她中学毕业典礼的照片,养母的手搭在她肩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可同学间那些“抱来的”、“捡来的”细碎耳语,如同顽强的藤蔓,早已悄然缠绕住她年少的心。</p><p class="ql-block"> 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几乎被窗外的蝉鸣吞没。</p><p class="ql-block"> 丈夫岳大成放下手里的手机,厚实温暖的手掌随即覆上了她微凉的手背。“又想起那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抚慰力量。</p><p class="ql-block"> 郭燕抬眼看着丈夫,眼神里交织着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大成,你说…我爸妈说我是我姨家的第四个女儿,我这心里……”她顿了顿,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页照片抠破,“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空落落的,像是脚底下踩着的不是实地,老感觉哪一天这一块会塌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岳大成沉默了一下,收拢手指,将她微凉的手完全裹在掌心。“燕子,别自个儿瞎琢磨。明天一早,我就问问咱爸。”他语气笃定,带着一种山一样的沉稳,“他干了一辈子邮递员,四里八乡,犄角旮旯,没有他不熟的。让他打听打听,兴许能找出点真章来。”</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清晨,饭桌上弥漫着小米粥特有的暖香。阳光透过窗棂,在桌面投下规整的光格。岳大成夹起一筷子咸菜,看似随意地开口:“爸,有件事想麻烦您。燕子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打哪儿来的,她养父母说…是从一个姨家抱来的。”</p><p class="ql-block"> 公公岳思远正端起粥碗的手停在半空,布满风霜痕迹的脸上掠过一丝凝重。他放下碗,目光越过饭桌,投向坐在儿子身边的儿媳郭燕,那眼神锐利而温和,像能穿透时光的尘埃。“哦?姨家?”他沉吟着,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哪个姨家?在什么地方?燕子,你养父母提过具体的名儿没有?”</p><p class="ql-block"> 郭燕的心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摇摇头,声音有些发涩:“只说是姨家,说是已经有三个女儿了,很远…别的,就没说了。”</p><p class="ql-block"> “嗯。”岳思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旁边的粗瓷茶缸,呷了一口浓茶,“行,这事包在我身上。燕子啊,你也别太焦心,路得一步一步走。”他转向老伴姚桂枝,“老婆子,把你那些老姐妹的关系也用起来,广场舞队里消息最灵通。”</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日子,岳家小院仿佛成了一个隐秘的情报中心。岳思远翻出了他那本厚厚的、边角磨损发黑的旧通讯录,用布满老茧的手指一行行划过那些模糊的名字和地址,挨个打电话,声音时而洪亮时而压低,夹杂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姚桂枝则成了广场舞队的核心人物,每次跳完舞,一群穿着鲜艳运动服的大妈们就围着她,七嘴八舌地交换着从各自亲戚朋友那里听来的、几十年前的旧闻,关于送养孩子的只言片语。</p><p class="ql-block">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溜走。郭燕表面上如常去学校上课,批改作业,对着孩子们微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个空洞正无声地扩大。夜深人静,躺在丈夫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常常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暗影,无数个念头在黑暗中翻腾:亲生父母是谁?他们长什么样?为什么不要我?是家里太穷,还是…我有什么不好?这些问题像藤蔓缠绕心间,勒得她喘不过气来。</p><p class="ql-block"> 几个月过去了,各种纷杂的消息汇聚而来,又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真正有用的线索。岳思远带回的消息也渐渐变得单一:“问了好些老同事、老街坊,都说当年那一片,送养女娃的事不少,可时间、地点、人家,都对不上号。唯一有点影儿的,”他顿了顿,看向郭燕,“好像不是从什么姨家抱的,而是从一个叫‘峪’的地方。具体是哪个‘峪’,说法就多了,有说青石峪,有说野狐峪…还有提过老龙峪的。”</p><p class="ql-block"> “老龙峪?”姚桂枝插嘴道,“那不是个挺有名的旅游景点吗?离咱们这儿,也就七十里地。”</p><p class="ql-block"> 希望的火苗倏地燃起,又在瞬间被更深的失落覆盖。郭燕手指绞紧了衣角。果然!养父母真的是骗了她。那个所谓的“姨家”,只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让她安心的谎言。她感到一种被蒙蔽的钝痛,但更汹涌的是对真相的渴望。“老龙峪…”她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心湖上,激起一圈圈涟漪。</p><p class="ql-block"> “对,老龙峪!”岳思远一拍大腿,眼中重新燃起光亮,“管它是不是,总得去碰碰运气!燕子,等你学校放了假,咱全家一起去!就当散散心,顺便打听打听。找着了,是天大的喜事;找不着,咱也尽了力,不留遗憾了!”</p><p class="ql-block"> 岳思远的话掷地有声,在沉闷的空气里砸开一道希望的缝隙。郭燕看着公公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再看看丈夫眼中同样炽热的支持,一股暖流艰难地冲开淤积在心口的寒冰。她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然而,等待假期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煎熬。岳思远和姚桂枝并未停歇,发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网。邮递员的老同事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更远的村落;广场舞大妈的“情报网”延伸到了老龙峪镇附近的亲戚家。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口信捎了一回又一回。可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郭燕迎上去,看到的都是公公婆婆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微微的摇头。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明明灭灭,每一次燃起又很快被现实的冷水浇熄。郭燕眼里的光,也像被砂纸打磨过,一天比一天黯淡下去。她照常备课、上课,只是笑容变得有些飘忽,常常对着窗外发怔,批改作业时,红笔会无意识地在某个地方停留很久,洇开一小团红红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这天夜里,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岳大成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去搂妻子,却触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枕畔的一片冰凉湿意。黑暗中,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她冰冷的身子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压抑的抽泣。</p><p class="ql-block"> “咱不等了。”岳大成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明天就去。你去跟学校说,咱请个假。”</p><p class="ql-block"> 郭燕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可是爸那边…”</p><p class="ql-block"> “爸那边我去说!”岳大成斩钉截铁,“再等下去,你人都要熬坏了。咱就去老龙峪!有没有结果,去了才知道!”</p><p class="ql-block"> 岳家那辆半旧的白色小轿车在熹微的晨光中驶出了县城。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发出沙沙的轻响。天空是沉郁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郭燕坐在副驾驶,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飞掠而过的田野和灰蒙蒙的远山轮廓。七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仿佛行驶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迷雾隧道里。岳思远和姚桂枝坐在后座,沉默着,各自望着窗外,气氛凝重得如同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p><p class="ql-block"> 老龙峪镇的入口处,巨大的仿古牌楼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有些突兀。牌楼下游人如织,导游喇叭的聒噪声、小贩的吆喝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声浪。这本该是热闹的场景,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地冲击着郭燕的耳膜,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更加深刻的格格不入。</p><p class="ql-block"> 一家人买了门票,随着人流机械地移动。嶙峋的怪石、奔流的瀑布、深不见底的碧潭…这些在宣传画册上美不胜收的景致,此刻在郭燕眼中,只剩下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山水之间,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每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大的当地人,试图从那些布满皱纹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可能的线索,又或者,仅仅是某种难以言喻的、血脉深处的感应?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好奇或漠然的眼神。公公婆婆和丈夫显然也心不在焉,脚步匆匆,眼神同样在人群中逡巡。</p><p class="ql-block"> 不到中午,一家人便意兴阑珊地回到了老龙峪镇中心略显陈旧的街道上。天空依旧阴郁,沉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岳思远看了看儿媳苍白的脸色,心疼道:“燕子,你脸色不好,在车里歇着吧,别晒着了。我们仨再去附近打听打听。”</p><p class="ql-block"> 郭燕没有拒绝,顺从地坐回了车里,关上车门。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面小镇的嘈杂,只剩下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车窗上模糊的影子。她看着公公、婆婆和丈夫的身影汇入街边稀疏的人流,走向那些挂着褪色招牌的杂货店、五金铺、小饭馆。他们一次次停下脚步,询问,比划,然后,又一次次在对方茫然或歉意的摇头中离开。每一次摇头,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早已紧绷的神经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窒息。</p><p class="ql-block"> 临近中午,镇上唯一的小学放学了。铁门打开,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般欢叫着涌了出来,瞬间填满了略显空旷的街道,带来一阵短暂的、充满生气的喧腾。喧嚣中,一位头发花白、穿着得体中山装的清瘦老者,推着一辆电动车,不疾不徐地从校门里踱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岳思远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脚步猛地顿住。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那张被岁月刻下深深沟壑的脸,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紧接着是巨大的惊喜。“老徐?徐展鹏?!”他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几步就跨到了老者面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