岘港散记

泰星小子

步出机场，暮色四合。夜色中，一个年轻人伫立在昏暗的椰影下，黑色棒球帽低压，微胖的脸庞在阴影里不甚真切，却透着一股和善。他手里展开一张A4纸，印着云的英文名。当他不时张望的目光捕捉到我们看到他手中白纸时露出的惊喜，便向我们挥了挥手，随即在手机上“嗒嗒嗒”敲入一串越南字符，轻轻一点，一行简体中文跃然屏上：“跟我走，去停车场。”

没有护照查验，没有姓名核对，没有言语交流，更没有类似“床前明月光，把酒问青天！”的接头暗号，我们便默契地紧跟其后，来到停车场一辆白色现代车旁。

此时，他才转过头对我们一笑：“我叫栋（音），你们的接机人。”这时，借着停车场昏黄的灯光，我才看清栋的脸庞——一副和善模样，一双格外明亮又略带狡黠的眼。

我们坐上车，在夜色中穿过华灯初上的岘港市区，越过横跨韩江的龙桥，顺利入住海滨大道旁的酒店。

次日清晨，推开22层房间的阳台门，一道优美的海岸弧线蜿蜒眼底，延伸至视野尽头的，正是被誉为世界最美的海滩之一。昨夜我曾问栋，岘港的特色是什么？他毫不迟疑地答：“旅游！”稍作停顿，又补充道：“咖啡！”

是啊，这座海湾环抱的越南中部明珠，不似河内的厚重或胡志明市的繁华，它依山傍海，坐拥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与深厚的历史文化。越南拥有两千多公里海岸线，而岘港濒临南海的绵延优质沙滩、身后背倚海拔1400米的巴拿山“天空之城”，再加上毗邻的会安古镇纳入旅游版图，旅游资源可谓得天独厚，尽显异域人文风情。

相较于巴拿山漫长的索道和熙攘的“天空之城”，真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岘港悠闲自在的老城区，以及满城飘散的咖啡香——这不禁让人联想到茅台镇。不同的是，茅台镇弥漫的是酒香，而岘港老城呼吸的则是咖啡的醇厚香气。

跨过韩江上的龙桥，便踏入岘港老城区。空气蓦然松弛，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眼前铺陈开各式老建筑，法式风情的尤为多见。昨夜的台风在狭窄街巷留下了处处积水、层层落叶和散落的细枝碎叶……穿行其间，空气中总氤氲着地摊咖啡的气息——这味道，无论风雨初歇，还是烈日当空，总是若有若无地弥漫着，挥之不去。难怪云说：“这滨海之都，竟嗅不到半分海的咸腥。”

转过街角，树荫下竹椅或塑料椅上闲坐的人们，面前寸许木桌上一杯黄茶、半盏咖啡，便是半日时光的依托。岘港的咖啡，总是先在杯底垫上白如凝脂的炼奶，随后深黑如墨的咖啡从金属滴漏壶底渗出，一滴滴注入炼奶之上。搅拌均匀后，黑与白充分交融，调成温厚的褐色液体。呷一小口，先苦得让人咋舌，又甜得齁人，冰火两重天。再看身旁的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都悠悠闲坐，轻声闲聊，不时啜一口咖啡，再抿一口黄茶，咂咂嘴，一副享受的模样。

时光就在这抿一口咖啡、啜一口茶之间，伴着街头的细语慢言，在这法式情调的浪漫与闲适里，缓缓流淌开。此情此景，不免令人想起成都的观音阁老茶馆——一壶清茶，半缕烟火，光阴便透过五角星的窗格流淌进来，晃一晃，便是一日时光。

原来，生活也可以如此悠闲、惬意。路走得多了，风景与人见得广了，便渐渐有所觉悟：人生所需其实不多，越简单越轻松，越轻松越快乐。

岘港的咖啡店比比皆是。但在这热带之城，带空调的咖啡馆却少之又少。人们更愿在街头巷尾、车轮滚滚的路边、树荫下的水洼旁，在朝阳的暖意里、晚霞的云雨中，悠悠然品尝——抿一口深褐咖啡，再呷一口清黄茶水，云淡风轻，一切安和。

而弥漫在大街小巷那若有似无的咖啡焦香，更像是这座城市的呼吸，如灵魂般从早到晚萦绕不去——我们徜徉在这海滨之城，感觉时光也随之慢了下来，暖了起来。

返程飞机上，云突然说：“我们提早去会安的决定太正确了！”

她指的是我们避开了黄昏时分熙攘的人潮，得以在安静的古镇拍到许多好照片。而我脑海深处，却总反复浮现会安古镇那曼妙的午后光影，仿佛仍在其中流连沉醉。

午后的阳光，变得饱满醇厚，甚至带了一丝慵懒的黏稠感。我们买来独具越南特色的法棍，配上两杯风味不同的咖啡，便在那面斑驳陈旧的老墙下落座，小憩之余，享受这份午后的宁静与安逸。

温润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倾泻而下，身后的石板路上便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光斑，微微摇曳，映衬着午后的寂静。突然间，朱自清笔下的一个词浮上心头：“参差的斑驳的影”。他描写的是月色，用来形容此刻午后的光影，却也恰如其分。

身后，那面饱经沧桑的墙，此刻俨然成了一幅抽象派大师的画布。阳光自架子上茂密的藤蔓枝叶间斜切而下，在粗糙的墙面上刻画出立体的图案。亮处是耀眼的乳白或浅金，润着炽热；暗处则沉降为灰蓝或暖褐，浸着柔媚。光线被墙体本身的起伏——凹凸的砖缝、剥落的灰泥、岁月啃噬的凹陷——所分割，所拥抱。一片片、一串串光斑碎片，如同被打翻正在流淌的漆渍，又似飘逸的细碎金箔，在赭黄色的墙面上跳跃、凝固！

我们就这般沉浸在如梦似幻的午后光影里，大口咀嚼着外焦里嫩的法棍，啜饮着用矿泉水不断稀释齁甜的咖啡，享受着片刻的静谧与神游于抽象的幻画之中。抬头望去，藤架上那盏小灯散发的柔和光线，早已融入这片温馨的斑驳光影里……

岘港，是女儿赠予我们的礼物。岘港，也成了这匆匆几日里，我们与时光小憩的靠泊。在飞机起飞前的刹那，我给栋发去一条微信：保持联系！岘港，我们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