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我总爱侍弄些带刺的生命,尤其痴迷仙人科植物。球形的憨态、掌形的凌厉、指形的俏皮,还有橄榄形、圆筒形、蘑菇形的各异姿态,水培与土培的十来盆绿植,挤满了窗台与案角。偏爱它们的缘由只有两个字 ——“好养” ,却偏偏在花开时藏着惊世之美:似雪莲绽于荒漠,如芙蓉初临清池,更若星群坠落般在刺芒间捧出剔透的花盏。每逢花苞微鼓,我必小心翼翼将其移至客厅或书房,闻其香、拍其照、赏其炫,静其心。<br> 那盆相伴二十余载的仙人球,是我养花生涯的开端,更是我逢人便夸的 “绿之王”。仍记得米易采访时,见友人案头那株怒放的球身缀满星点白花,便厚着脸皮讨来一颗麻雀蛋大小的幼株。回家后,特意寻了个绘有诗词花草的八角彩色陶瓷盆,视作珍宝般埋下。后来退休迁居成都,搬家时除了书籍衣被,这株仙人球便是我唯一执意带走的 “旧友”,至于电器家具,皆可舍弃。</h1> <h1> 在成都的十余年,它长得愈发蓬勃:浑圆的球体比排球略小,竟 “孕育” 出八个紧紧依偎的幼球,如众星捧月般簇成橄榄形,向花盆外舒展。花开时节,晶莹的花瓣层层叠叠,香气沁入骨髓,那番繁盛早已无需文字赘述,单是静立其前,便觉满室生辉。花谢后,它仍是件艺术品:针状的白刺像未拆封的信笺,每一根都写着干旱年代的生存密码 —— 那些被阳光烤成晶体的箴言,曾在米易的瓦檐下,教会我何为“带刺的温柔”。<br> 满身的白白的绣花针般的刺,质地坚硬与油亮的绿身形成鲜明反差,每当敲键盘久了,望一眼那片生机,眼涩便消了大半。谁曾想,这样的 “绿之王”,竟被我亲手葬送。<br> 成都的夏日闷热冗长,我竟大半年未给它浇水。某日心血来潮,想着 “补偿”,我把整整一壶晾了三天的自来水倒进去,看水流在球体根部打出旋儿,像给沙漠旅人硬灌下整片海洋,浇了个透心凉,又将它搬到阳台,任烈日炙烤。<br> 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来得猝不及防:不过一周,球体上便泛起白色霉斑,第一块白斑像冬夜里突然碎裂的冰面,咔嚓一声冻住了我的呼吸。指尖轻轻碰上去,曾经瞬间感到疼痛的刺伤竟软成了受潮的棉线,在阳光下泛着水光,像垂死者流不出的泪。<br> 白色霉斑如霜降般蔓延,坚硬的刺渐渐失去光泽,变得软塌。我看着它日渐枯萎,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却又无计可施。曾荒唐地想用 “小太阳” 烤干水分,又怕将它 “烧烤”;继续指望夏日阳光,却只见它在三个月内彻底坍塌 —— 曾经饱满的球体东倒西歪,连同八个幼球一同化作空壳,我扒开残体才惊觉:那看似厚重的身躯,最后竟只剩一层薄如纸的皮,裹着残存的水分。 </h1> <h1> 记得刚搬来成都时,最小的那个幼球才拇指盖大,我用棉签蘸水给它“洗澡”,妻子笑我“给仙人掌擦香水”。那时的阳光穿过纱窗,在彩色陶瓷盆上投下八角形的光斑,像给它们戴上了金色的王冠。而此刻的光斑里,只剩白色的霉斑在跳死亡的圆舞曲。”<br> 想起老家房顶上那丛“天鹅蛋”,它们挤在青瓦缝隙里,像被岁月晒皱的绿铜钱。暴雨来时,瓦片沟壑的积水不过润湿地皮,它们却能在烈日下把根扎进滚烫的泥灰,用身体锁住一星半点的水汽。而此刻成都阳台上的陶盆,八角花纹里还浸着我灌进去的自来水,那些水渗进土,正把二十年前米易的阳光,泡成一滩发霉的叹息。 <br> 人生往往如此:我们总在不经意间,用自以为是的 “呵护” 给珍视的事物刻下灼痕,直到现实甩来一记响亮的耳光,才懂有些爱如潮水,过满便成了淹没生机的海。<br><br> 2025.06.19</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