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乡愁散文: 月光下的乡愁</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六、七十年代的乡村,是被月光腌渍透的岁月。每当夜幕沉降,一轮饱满的银盘便悄然浮上天幕,将整个村庄浸入澄澈的玉色琼浆里。土墙围拢的老宅静卧在清辉中,黄土夯筑的墙体白日里粗粝灼热,此刻却流淌着幽蓝的微光,仿佛月光在抚摸它经年的皱纹。祖父的旱烟锅明明灭灭,微弱的红点在墙根下闪烁,与瓦缝间漏下的星子遥相呼应。这土墙是时光的拓片,嵌着指甲划过的印痕、风雨剥蚀的沟壑,幽凉地贴着我的脊背,将祖辈的温度渗入骨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门前蜿蜒的土路,在月色下洗尽尘嚣,浮出一层素白的柔光。赤脚踩上去,沁凉从脚心直钻向头顶。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土路镀成一条流淌的奶河。少年的脚步轻快,追逐着月光漫过窄巷,溜过草垛,潜入村口那片浓荫匝地的黄葛树下。白日里树影森森令人畏怯的黑影,此刻每一片叶都成了反光的小镜,银光粼粼,整棵树雍容如缀满宝石的华盖。鹧鸪鸟偶尔的啼鸣从枝叶深处滑落,啼碎了月光,也啼出了村庄的幽深静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田野从不沉睡。月色慷慨地泼洒在无垠的庄稼地上,新翻的泥土气息混合着稻穗的暗香,在微凉的风里浮沉。麦浪在银纱笼罩下起伏涌动,饱满的穗子谦卑垂首,似在向哺育它的天空与土地致意。远处有迟归的农人仍在犁田,牛影与人影渺小如墨点,在月下缓缓移动,翻动一弯田水的碎银。间歇的吆喝声被夜风揉碎,隐约传来,像是大地疲倦而满足的呓语。间或有稚嫩的呼唤刺破宁静:“爹,吃夜饭啦!”仅一声,整个山凹便荡漾起层层叠叠的回响,久久不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河是月光最顽皮的舞伴。溪流像一条银亮的活蛇,忽而钻入浓密竹林隐去身形,忽而又从某户农舍的青石基脚后蹿出。月光跌进潺潺水波,被揉搓成满溪细碎的光斑,点点又点点,粼粼复粼粼。河岸的垂柳拖着长发般的枝条,蘸着水面的银辉浣洗,枝条拂过处,水面便揉碎了一匹颤动的银缎。那座不知年月、只知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要苍老的石拱桥,静默地弯过水面,朦胧的桥影在月色里凝固成一幅淡远的水墨,无言地守护着流经它的所有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虫鸣是月夜永不落幕的交响。当轻风吹乱额发,柔软的发丝便成了悬在空中的弦。此时,无数卑微的生命苏醒了——“嘁嘁”、“扎扎”、“喓喓”、“呱呱”……田埂下、稻丛中、山弯里,无数声部高低错落,织成一张巨大的、跃动的声网。这自然的韵律是红土地深沉的呼吸,清新湿润的泥土芬芳随之蒸腾,弥漫四野。萤火虫是飘忽的音符,提着幽微的灯笼,为这宏大的乐章点缀着流动的光标,也为暗夜行路者点起一粒粒温暖的星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村庄的呼吸在月华中渐趋沉缓。农舍青瓦上的炊烟早已沉降,薄纱般缠绕着田野的林木与庄稼。月光穿透这稀薄的烟霭,光影明灭间,田埂、小树、麦苗依稀可辨,偶有夜犬追逐嬉戏的剪影掠过,几声清亮的吠叫撕裂薄雾又迅速被静谧缝合。人们聚在月光漫溢的院坝或溪边,谈论着谷穗的长势、使唤到老迈的黄牛,或是女人身体那些隐秘而丰饶的曲线,笑声在夜色里溅起小小的浪花,又被无边的月光悄然吸纳。外婆的脊背是童年最安稳的摇篮,她背着昏昏欲睡的我走在田埂上,嫦娥奔月的古老传说伴着稻香,混合着脚步的微颤,轻轻叩击着蒙昧的心扉:“月亮上真有嫦娥么?”疑问飘散在月光里,没有答案,只有传说本身镀上了永恒的银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霓虹照亮了夜空,却再也映不出瓦楞上流淌的幽蓝,听不见溪流携着银铃般的歌声跑过小桥。那月光腌渍的村庄,成了心底一块温润的玉。每一缕思念,都是对那澄澈、素朴、万物有灵之境的无声回溯——当生命最初的底色由纯净的月光铺就,此后所有的跋涉,便都成了向着那片皎洁的精神原乡,永恒的洄游。</span></p> <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背景:自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