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碟片里的荆棘吻（14）

大凡

第三节：疤痕的自白

阳光移到陈星锁骨下方时，我终于看清了那道疤。比记忆中浅了些，却依然蜿蜒如断尖的钢笔，停在第二颗纽扣上方，恰似1979年我在《普希金诗选》扉页画的破折号。

“其实那盆花......"我的指尖悬在疤痕上方，距皮肤不过毫厘，与当年钢笔尖刻字时的力度隐隐呼应，“是我踢下去的。"

陈星的身体突然绷紧，白大褂的纽扣在呼吸间轻轻颤动。我听见她后颈的碎发摩擦衣领的声响，与1979年暴雨夜她靠在我肩头时的动静完全同步，仿佛时光在此刻退回到某个关键帧。

“我知道。"她的声音带着薄荷糖的凉感，“你躲在三楼，穿那件洗褪色的蓝布衫，书包里藏着《第二次握手》。"她的指甲剪突然抵住我的手腕，“你踢花盆时，书页被风吹开，正好是‘爱情，那是心灵的事业'那页。"

我的心脏狂跳，那个下午的每个细节突然在视网膜上清晰浮现：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影；陈星的白大褂在风中鼓起，如同一面扬起的帆；花盆坠落的弧线，与我慌乱中踢出的脚尖轨迹，在空中画出个悲伤的圆。

“我以为你喜欢王建军。"我的指尖终于落下，触到疤痕的边缘，皮肤下的组织微微凸起，“那天看见你们说话......"

“他问我借钢笔。"陈星打断我，剪刀刃在阳光下划出冷光，“而你，连吃醋都要用花盆砸我。"她突然笑了，眼尾的皱纹里盛着1978年的阳光，“不过你砸得真准，花盆碎片刚好划伤后颈，没碰到头发。"

我的喉咙发紧，想起她第二天来上课，后颈贴着创可贴，辫梢的红头绳换成了绿色——那是我送的铅笔橡皮的包装带。“对不起。"我按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动脉的跳动与我掌心的疤痕隐隐呼应，“那时我太蠢，蠢到不知道......"

“不知道我故意站在那儿，等你看见？"陈星的剪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你躲在楼上，故意和他说话气你？"她的指尖戳进我掌心的刻痕，“更不知道，我后颈的疤，其实是为了让你记住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1980年，我收到她的第一封信，末尾画着个带疤的笑脸；1985年，她寄来的枫叶标本，叶脉间藏着“疤是爱的印章"；2003年，非典时期的电话里，她轻声说：“我的疤还在，你的呢？"

“后来我总在想，"陈星望着窗外的老槐树，“如果那天你没踢花盆，我们会不会早一点......"她没有说完，只是用指甲在我掌心轻轻划动，画出当年的花盆坠落轨迹。

我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掌心的刻痕上。两人的体温在毫厘间的皮肤距离间交融，形成温暖的传递。我听见1978年的蝉鸣，听见花盆破碎的脆响，听见自己当年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此刻正顺着我们相触的指尖，流入时光的血管。

“星子，"我第一次当面叫她的小名，声音带着三十年的沙砾，“其实我......"

“别说了。"她用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指尖带着钢笔尖的冷意，“疤痕的意义，不是让我们记住疼痛，而是让我们知道，有些东西，碎了也能长成新的样子。"

远处的广播响起，是眼保健操的第一节，与1979年的节奏分毫不差。我望着陈星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她瞳孔里，与1978年那个躲在楼上的少年重叠。她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与我掌心的刻痕形成呼应，像两支断尖的钢笔，终于拼成了完整的诗行。

陈星捡起地上的指甲剪，在窗台的多肉叶片上轻轻一划，汁液渗出的轨迹与她的疤痕完全一致。我知道，这道轨迹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是我们用疼痛和误解写成的、终于破译的爱的密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