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星期天,家乡挂职的地委书记热情邀请我们这些援疆老乡到他家做客。书记爱人刚结束探亲,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家乡菜,浓浓的烟火气瞬间勾起了大家的思乡之情。不大的房间里,十几个原本素昧平生的老乡围着圆桌,热热闹闹地包起了水饺——在我们家乡,这是最隆重的聚会方式。<br>饭桌上,熟悉的乡音此起彼伏,大家相互分享着援疆工作中的点滴。书记夫妇与我们挤站在一起,不时关切询问我们的生活与工作情况,还穿插着讲些小笑话,惹得众人笑声不断。都说“西出阳关无故人”,可在这离家万里的西南边陲,与老乡相聚的时刻,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即便书记身份显赫,却丝毫没有架子,待人亲切随和,像极了邻家兄弟。 包完水饺,我突感头晕,想来是血压高的老毛病又犯了。书记执意让我到他床上休息,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好躺下稍作歇息。席间闲聊时,意外得知书记的二哥竟是我中学同班同学。原来,我们都曾是家乡一中的学子,书记当即笑着喊我“学姐”。说起他二哥,如今已是广电部的副部级干部,这身份转变,着实令人感慨。<br>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三十多年前的中学时光。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我们都是“沂蒙红旗”的红卫兵。记得当时班里还曾传出我和他二哥的谣言,说我们上课时总眉目传情。可那时的我,懵懂无知,听到传言气得不行,甚至想找造谣者理论。细细回想,那时的我不过十七八岁,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班上同学谈及此类话题都觉得羞耻。我出身普通街道家庭,长得又黑又小,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而他二哥作为干部子弟,仪表堂堂、衣着整洁,差距显而易见。唯一的交集,便是同在一个红卫兵组织,还曾一起参加步行串联去孟良崮。<br>那次串联,我们一行十一人,四个女生、七个男生。大家背着背包,扛着白红相间的体操棒,排成纵队向北行进。一路上,我们扛着红旗,不时向路边劳作的农民散发传单。因我个子小、跑得快,总是被派去送传单。有一回跑得太急,在翻耕的农田里摔了个大跟头,惹得同伴们忍俊不禁。大家一边赶路,一边互相打趣起外号,我笑他二哥眼大,总叫他“白眼狼”,他则喊我“小瘪三”,年少的欢乐时光,至今历历在目。<br>前往孟良崮的路途充满艰辛。夜幕降临,山区漆黑一片,我们在无尽头的沙子公路上艰难前行,累得东倒西歪,只能靠着路边沙堆稍作休息。好不容易在晚上九点赶到孟良崮红卫兵接待站,却发现这里不过是几间破旧屋子,地上铺着草席,挤满了步行串联的红卫兵,屋内又冷又暗、气味难闻,连热水都没有。可即便如此,经过一天135里的跋涉,我们还是疲惫地铺开小铺盖卷沉沉睡去。<br>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我们便开始攀登孟良崮。同行的大个子女生大多体力不支,我却劲头十足,第一个冲上了山头。下山后,大家用在接待站领来的彩纸扎了个小花圈,列队来到孟良崮烈士陵园。那时的陵园没有围墙,低矮的松树下是大片的坟丘与墓碑。我们拟好誓词,将花圈恭敬地摆在较大的坟头前,庄重宣誓后,便匆匆踏上归途。<br>返程之路比来时更加艰难。每个人双脚疼痛难忍,寒风裹挟着雪粒呼啸而来,队伍里弥漫着无助与疲惫。半夜时分,一名男生突然肚子疼,我们心急如焚,竟用体操棒砸开路边红卫兵接待站的门,惊得山村犬吠四起。面对被我们吓得战战兢兢的山民,大家还尖酸刻薄地呵斥,如今想来,满心愧疚。<br>一路上,我们在“鬼钻子”的带领下,路过村庄便小心翼翼快步前行,走到空旷山路才敢大声呼喊。随着体力逐渐透支,队伍越走越慢,又冷又饿的众人早已没了来时的活力,纷纷把能披挂的东西裹在身上,头上缠满毛巾、衣片,狼狈不堪。当终于看到南边天空泛起曙红,得知临沂城近在眼前时,那一刻的欣喜难以言表。途中偶遇一位养路大叔,他热情地为我们捅旺炉子,屋内温暖的气息,恍若天堂。即便不舍,在同伴的催促下,我们还是踏上了最后的归途,直到天亮,才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临沂城。<br>到家后,我一觉睡了整整一天,那一刻才真切体会到,家是多么温暖的港湾。如今,三十多年过去,曾经的少年都已年过半百,有人为官,有人为民,各自奔赴不同的人生道路。但这段孟良崮之行的回忆,就像陈酿的美酒,历久弥香,成为初中岁月里最精彩的篇章,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永远镌刻在记忆深处 。 作者简介:孙瑞冬,一名曾经执着的手术室护士长。<br> <b>本文为原创内容,转载请标注来源。</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