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赋

安明然

　　蝉声初裂青槐时，溽暑正漫过巷陌，那劲头，简直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年年准时来赴约。竹帘外的日光碎成金箔，落满青石板路，连风也带着荷香的黏稠，像极了糨糊店里的招牌——糊里糊涂地裹住了整个夏天。蒲扇摇碎一树浓荫，忽有骤雨叩窗，将午梦浸在微凉的水声里，这雨来得突然，就像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却也给燥热的夏日带来了别样的清凉。这便是夏的模样，在炽烈与温润间，铺展成一卷淋漓的画轴。

一、暑昼记

日头爬上中天时，老槐树的影子缩成一团，仿佛是霜打的茄子——蔫了，没了清晨时的舒展。井台边的水桶刚提出水面，便腾起白雾，桶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木纹滚落，砸在青苔上发出细微的响，那声音小得，如同蚊子衔秤砣——好大的口气（力气），却又惹人怜爱。卖冰的货郎摇着铜钲走过，木箱里的碎冰裹着麻布，却仍透出沁凉的水汽，引得檐下的黑猫眯起眼，尾巴在砖地上扫出慵懒的弧线，这猫啊，就像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赖着不肯动弹。

菜畦里的番茄涨红了脸，像怀揣二十五只小兔子——百爪挠心般期待着被采摘，藤蔓上垂着的黄瓜沾着晨露，被阳光照得透亮，如同隔着门缝吹喇叭——名（鸣）声在外，吸引着人们的目光。邻院的阿婆蹲在葡萄架下择豆，竹匾里的青豆荚堆成小山，偶尔有豆粒蹦落在青砖缝里，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这场景恰似程咬金的三板斧——就那么几下子，却也生动有趣。蝉鸣在树冠间此起彼伏，像煮沸的水咕嘟作响，直到卖水瓜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才让这暑昼有了片刻的顿挫，仿佛是哑巴看戏——心领神会，知晓夏日的节奏有了新的变化。

二、雨霖篇

午后的云突然沉下来，墨色漫过黛瓦，那阴沉的架势，如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让人心里直发怵。风卷着槐花落满庭院时，第一滴雨砸在芭蕉叶上，啪地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密雨如帘，这场雨下得，好似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毫无预兆却又酣畅淋漓。屋檐的水溜成串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坑洼的水洼，倒映着转瞬即逝的天光，仿佛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却又美得令人心醉。

池塘里的荷叶早已举过水面，雨珠在叶心聚成银汞，稍一晃动便倾泻而下，惊得水底的红鲤四散游开，那鱼儿慌乱的样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菖蒲在岸边疯长，剑形的叶片沾着雨丝，与水中的浮萍相映成趣，恰似关公战李逵——大刀阔斧，展现着夏日雨中独特的生机。忽有蜻蜓掠过水面，翅尖点破雨幕，留下一圈圈涟漪，又倏地钻进柳荫里，只余下满池碎玉般的波光，这蜻蜓的敏捷，就像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却又灵动万分。

三、夜凉曲

暮色漫过竹篱时，萤火虫开始在菜畦间巡游，它们提着小灯笼，从番茄藤飞到丝瓜架，又掠过井台边的薄荷丛，在黑暗里划出流动的光痕，就像瞎子戴眼镜——多余，明明夜色已深，却还要“照亮”这片天地。孩子们举着玻璃瓶追着跑，瓶盖上戳出的小孔漏出微光，像揣着一捧星星，那欢快劲儿，如同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享受着夏夜独有的乐趣。

老槐树下的竹床早已支起，阿公摇着蒲扇讲古，声音混着远处的蛙鸣，在夜风中飘得忽远忽近，仿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人沉浸在故事与夜色交织的朦胧中。葡萄架上的露水坠下，打在石桌上的茶盏里，叮咚一声，惊散了杯中游动的月影，恰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搅乱了静谧的夜。巷口的馄饨摊支起了汽灯，白汽混着葱花的香气弥漫开来，与天上的银河遥相呼应，这场景，如同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人间烟火与天上星河相映成趣。

四、时令笺

梅雨时节的蒸笼总透着潮湿，酱缸在屋檐下晒着伏酱，豆粒裹着菌丝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就像苍蝇掉进酱缸里——糊里糊涂，却也在酝酿着独特的美味。端午的艾草还挂在门楣，菖蒲剑上的露水未干，便见卖酸梅汤的担子晃过，玻璃罐里的冰块撞出清响，褐色的汤汁上浮着几枚青梅，这酸梅汤的出现，恰似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正合适，给闷热的时节带来清凉。

小暑的荷塘最是热闹，粉荷擎着露珠，莲蓬在绿叶间探出头，如同王八肚上插鸡毛——龟（归）心似箭，急切地展示着自己的美态。采莲女的竹舟划过，惊起白鹭的同时，也摇落了满舱的荷香，这画面，好比王羲之写字——入木三分，深深印在人们的脑海中。待到七夕的流萤渐稀，便有炒栗子的香气漫过街巷，铁锅翻炒的哗啦声里，暑气已悄悄染上了秋的边际，仿佛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季节的更替总是这般悄然又必然。

　　当最后一片梧桐叶坠入秋水，才惊觉夏已藏进蝉蜕的空壳里。但那井水浸过的西瓜、雨打芭蕉的夜响、流萤闪烁的篱落，早已在时光里酿成醇厚的记忆，如同老灶上熬煮的绿豆沙，在岁月深处泛着清甜的光，又似陈年老酒——越品越香，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