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木渎等你

曹海军

女儿在网上查了查，说七里山塘风景最优。于是，吃了午饭后，女儿就领着我和她妈妈，一起到七里山塘走走。

我们坐了地铁，不到二十分钟，就走出了地铁站口。我们向前又走了几分钟，就来到了景区门口，门口游人众多，早已排成了游龙一样的长队。我们顺着长队的边沿，继续朝前走，待找到队伍的尾巴，再连接着排队等候。走啊、走啊，十分钟过去，看不见队伍的尾巴。又走了十分钟，还是长长的队伍。眼看着快要半个小时了，朝前望，依然望不到头。女儿说：“不如，咱们到木渎去吧，那里的风景也美，和七里山塘差不多。”我们又坐了地铁，不长的时间，就来到了木渎。

出了地铁站口，豁然看见眼前的小型广场，游人如织，笑语暄暄。随着人流，就来到了广场的边缘，但见，青石台阶横卧、竖挂在我们脚下。与台阶相对应的，是江南水乡的标志性建筑——白墙墨瓦的精美房子。白墙上有几笔字，墨色的笔画，橘黄颜色镶嵌在笔画的边沿，一墨一橘黄，瞬间，让这些字占据了立体的空间。再看这些字，不是整齐又呆板地站队排列，偏是大小不一、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木渎，故事从这里开始......”我们一家都很喜欢这个地方，找了游客中的一个漂亮姑娘，让她在这个地方为我们一家照张相。姑娘很热情，边说着让我们站好位置，边挪动自己的身子忙来忙去找角度。终于，姑娘照好了相，照了好几张，交到我们手中让我们看。姑娘确实照得漂亮，我们一家都纷纷夸赞姑娘。姑娘羞红了脸，微微笑着，就转身离开了。在我们一家的心中，姑娘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呀！

有人说，步移景来。这，的确不错啊。我们漫步行走，眼前的美景，也款款而至。就这样，我们走着、赏着，妥妥的是：刚刚景前观，又成画中人。不知不觉中，我们就来到了一座桥前。桥是石拱桥，横跨在河水两岸。桥洞是半月形，与水中倒影相随，又成圆月状。那气韵，满是温婉柔美。再看桥洞弓身驮载的游人之重，那气势，何不坚韧强壮？走近细看，才知道这石拱桥是有名字的，名字写在桥顶稍下、桥洞头上：香溪桥。这名字好，既有江南风情，也有古代诗韵。桥洞的两侧，赫然写着上下两联（那字美，也高深，我才浅，有字认，有字是猜的。）：迹仗吴王古，溪缘越女香。看到这里，我猛然记起我们一家照相的那个地方，墨瓦下、白墙上，有这样的提醒文字：“木渎，故事从这里开始......”你看这对联，一个“吴王”，一个“越女”，这里面，肯定有着传奇的香艳故事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眼前这河，叫山塘河；河上的桥，叫山塘桥；河边的街，叫山塘街。时间，就像山塘河水一样，闲适淡然地流淌着。这不，这河水慢悠悠地流淌到了2500年前。那一年，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挑选越国浣纱女子西施，献于吴王夫差。夫差初见越女，疑若天仙，爱之极深。于是，他在灵岩山上为越女兴建馆娃宫， 并增筑姑苏台。为此，吴王集中大批能工巧匠在这里“八仙过海”般地劳作。由于这活儿工程庞大，需长年累月做活儿，这样，不少工匠就拖家带口，在山塘河两岸定居下来，形成了聚居点，并逐渐发展成为集镇。后来，因修建馆娃宫、姑苏台等需要大批木料，"三年聚材，五年乃成"，从浙江等地征集的上好木材源源而至，时常堵塞山塘河道，出现了"积木塞渎"的宏观景象。于是，山塘河一带又被称为"木渎"。及至馆娃宫建成，西施就住在灵岩山上，日日用香料沐浴自己的娇体，享受着吴王优待仙女般的奢华宠爱。后来，这些沐浴水流入山下河中，日久脂留不退，惹得满河生香，人们便把山塘河又称为香溪河了。久而久之，在人们口耳相传中，香溪河取代了山塘河，木渎镇取代了山塘街。至于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结局，想必大家都早已知晓：一国之君痴心郎，难牵浣女绝情裳。

过了香溪桥，沿着香溪水，我们继续前行。不远处，路上立一座石门，但见高高的横梁上写着四个字：“山塘古镇”。再看左右门框，一边是“园林甲吴下”，另一边是“丘壑在胸中”。假如山塘古镇是一本古书，那左右门框上的文字，就优雅地书写在了能概括整本古书的扉页。进了石门，古镇美景就如鲜花怒放，一瓣挨着一瓣，文雅从容，次第而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街道旁的一块大型招牌，上面书写着“乾隆御游，木渎风华”八个大字，真让人眼前一亮。刚进木渎古镇，就踏上了乾隆当年南巡江南的御道，感觉自己的身架子一下子高出许多，荣幸之至。看来，这青石板铺就的御道上，肯定行走着曾经以乾隆为主人公的帝王故事。说乾隆帝之前，咱先提一介布衣。布衣名唤徐士元，传此人为一落第秀才，不慕功名，唯好居家读书，更是酒君子；常与文友诗朋交盏痛饮，且量极大，每饮，必豪放无阻。时人观之，遂戏云：其饮，当如饮尽虹桥下之香溪水也。至此，“虹饮”名号，非徐士元无谁。所以，他建好的私家园林，就唤作“虹饮山房”。除豪饮之外，其亦孝敬双亲。为消老人之闲，其便在宅院中搭起了春晖楼戏台，逢时过节，必延戏班子开唱，从不例外。谁也没料到，处江湖之远的一介布衣，和居庙堂之高的乾隆帝王，竟然共有着“趣味相投”的孝道。据说乾隆六巡江南，六至木渎，闻徐士元饱含敬孝之心，甚为感动，必弃舟登岸，大驾光临虹饮山房。携手布衣徐士元，游园看戏，与民同乐。后来，人们羡慕徐士元的虹饮山房，大赞其为“平民行宫”。乾隆对自己的母亲孝圣皇太后，也是敬孝非常。他六巡江南，曾经四次携母前往。孝圣皇太后70寿辰时，乾隆因皇太后喜欢江南景色，特意在颐和园仿江南街市坊巷建了一条苏州街，可见乾隆对苏州木渎古镇的喜爱。如此看来，帝王之孝和平民之孝，也算是“异曲同工”之妙吧。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古镇的景观愈发精致多彩。尤其是看到衣着古装的少男少女结伴而来，更让人恍若隔世，如在梦中。如果少女的纤纤玉指能轻巧地摇曳一柄苏绣小扇子，可能会让人想起一首唐诗来：“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我扭头看，左手边大门上头的四个字在灯光照耀下，分外耀眼：沈寿故居 。我看了大门旁边站立的广告牌，才知道，这一家主人的身上，演绎着一段精美的苏绣故事啊！

说到苏绣，先来听听唐朝的两位诗人对苏绣的啧啧称赞吧。胡令能的《咏绣障》：日暮堂前花蕊娇，争拈小笔上床描。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罗隐的《绣》：一片丝罗轻似水，洞房西室女工劳。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蜀锦谩夸声自责，越绫虚说价犹高。可中用作鸳鸯被，红叶枝枝不碍刀。唐朝诗人生花的文字，古色古香，写足了苏绣“以假乱真的美，巧夺天工的妙。”时间来到了清朝末年，一位苏州女子的出现，更是让苏绣锦上添花、举世闻名。此女子初名雪芝，号雪宦，是清末民初的著名绣女，出生于苏州的儒商家庭，自幼跟随父亲读书写字，后成为苏州著名的刺绣能手。她致力于研究刺绣针法，创造出近10种新的针法。她所创造的仿真绣法，吸收绘画中明暗原理，注重物象逼真，富有立体感，成为欣赏性绣品的主要针法。慈禧七十大寿的时候，其刺绣作品作为贡品上贡，深受慈禧的喜欢，慈禧有感而发，亲笔写“福、寿”两字赐赠予她。她非常喜欢慈禧妙笔，单取一“寿”字，更名为“沈寿”。后来，沈寿刺绣《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作为国礼送给意大利，轰动该国朝野，造成举世闻名的国际影响。1914年，张謇在江苏南通创办女红传习所，沈寿应聘担任了所长兼教习。1921年6月18日，沈寿病殁于南通，终年48岁。在沈寿去世后的很长时间里，作为沈寿的知心好友，张謇离群索居、闭门谢客，朝夕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里。他一连写下四十八首《忆惜诗》，其中一首写到“谦亭”：感遇深情不可缄，自梳青发手掺掺。绣成一对谦亭字，留证雌雄宝剑看。

张謇有感于沈寿为苏绣倾尽终生心血的忘我精神，今人也传承沈寿的立体感针法，且不断精心创新。

苏州市木渎镇人顾文霞，就是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苏绣代表性传承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有一次，她利用业余时间，在家里绣了一幅《猫蝶图》。“猫蝶”的谐音是“耄耋”，含“高寿”的寓意，她赠送叶圣陶《猫蝶图》，即向老人祝贺70虚岁寿诞。叶圣陶收到这幅别致的寿礼，甚为喜爱，遂题十四韵为酬。全诗如下：小猫仰蝴蝶，定睛微侧首；侧首何所思，良难猜之透。未必食指动，馋涎流出口；未必如庄生，蝶我皆乌有。猜之亦奚为，但赏针法秀。小品状二物，恍睹春睛昼；制作者谁欤，文霞传顾绣。投邮远见贻，受之感意厚。文霞擅此艺，勤习始自幼；功到二美兼，灵心并妙手。往常涉重洋，神技当众奏；观者咸惊叹，丝绘倾刻就。声誉驰异域，荣光宁独受。精进愿无涯，以为文霞寿。

从古至今，“薄若风”、“巧如烟”“轻似水”的苏绣，承载了多少厚重的故事啊！

终于，从厚重的苏绣故事中走出，我们又随着人流，在木渎古街上漫行。往前走没有多远，还是在左手边，发现了写着“乾生元”的大门。看着大门旁边的介绍，我才知道“乾生元”的前世与今生。据传，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曾将行宫设于灵岩山下，每天总听到山寺里和尚的念经声。有一天，乾隆皇帝没有听到念经声，便查问起来，原来是木渎乾生元生产的麻饼甜香四溢，让和尚们闻到了，念经也没了心思，便一个个趴在围墙上张望：这香味是从哪儿飘来的呢?对此，乾隆也为之诧异，就命左右到镇上买来麻饼尝试，果然名不虚传，香味扑鼻，鲜甜可口，逗引得乾隆龙颜大悦。自此，木渎枣泥麻饼也就自然地被列为宫廷御膳点心之一，让其声名更著。此刻，我好像也如传说故事中的高僧一样，闻到了飘渺而来的香味。果然，我的右手边就有几间小房子在卖着乾生元麻饼。既然是宫廷御膳，又有缘相逢，何不顺手牵羊、一饱口福呢？于是，我们就买了形如满月、色泽金黄的麻饼品尝，果真是入口香甜、甜而不腻、香而不焦、油而不溢、松脆可口，绝对赛过上仙佳品！

夜色渐浓，最炫华灯。我们虽然游兴不减，奈何还要归家，不敢多耽搁时间。于是，我们便依依不舍地扭转身，缓缓往回走着，一步一步，又把刚刚有缘相逢的故事重温了一遍；御膳点心，是乾生元的故事；精妙典雅，是苏绣的故事；异曲同工，是虹饮山房的故事；木渎风华，是乾隆御游的故事；山塘飘香，是吴王越女的故事……就这样，我们走出了木渎古镇，站在广场边沿，扭回头，我又看见了墨瓦下、白墙上的字：木渎，故事从这里开始……。在夜灯和星月的映衬下，分明看到，古镇的整条街都是街河并行、小桥流水、绿荫绵延、深宅大院、街巷幽深、古迹处处。再往远处望，街的一头枕着幽奇古朴的山壑，另一头连着繁华热闹的商市。这连绵不绝的木渎景点啊，迎接着多少古往今来的游人，也就产生了多少连绵不绝的故事啊！西施到了木渎，有了香溪水的故事；乾隆到了木渎，有了虹饮山房和乾生元的故事；张謇到了木渎，有了和沈寿忆惜不绝的故事；叶圣陶到了木渎，有了猫蝶的诗画故事……今天，我也到了木渎，多想也有啥和啥的故事啊！“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故事呢？这样的道家心绪，大概就是游人攀高一层的旅游境界吧。那么，我的故事遗落在哪？问古街，古街暄暄，无暇顾及到我；问香溪，香溪无语，仿佛一怀沉沉心事；问星星，星星却眨巴着逗你猜谜语的眼神。

看来，我的故事，哪怕这次难寻，下一回再来，在我蓦然回首时，肯定会邂逅着一见如故的惊艳。不要不信，不远处，灯光闪耀的几个字，调皮地挤满了我的眼帘：我在木渎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