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测试（续）

凉白开

手机摔落在地板上的闷响，如同周明心脏坠入深渊的回声。听筒里李雯最后那句“我和小阳的亲生父亲已经等了七年…”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仅存的意识。 “小阳…不是我的…儿子？”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七年前，李雯主动提出想要孩子时温柔的笑脸；产房里，护士抱着皱巴巴的小婴儿说“像妈妈多些”；小阳蹒跚学步时，邻居那句无心之言“这孩子眉眼跟周总倒不太像呢”……无数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化作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原来，他自以为美满的根基，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构筑的骗局！ “啊——！！！”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周明喉咙里迸发出来，混杂着绝望、愤怒和被愚弄的耻辱。他猛地抓起茶几上那瓶还剩一半的廉价威士忌——这是他“净身出户”后唯一买得起的慰藉——仰头猛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浇不灭心头的业火。他狠狠地将空瓶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如他的人生般四溅开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猎物…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猎物！”周明踉跄着站起来，环顾这间属于林小曼的、如今只剩他一个人的冰冷公寓。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这里做着与情人重修旧好的美梦，幻想着用李雯的“测试成功”来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多么可笑！他周明，堂堂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年薪百万的成功人士，在妻子和情人眼中，不过是一个被榨干价值后即可随意丢弃的蠢货，一个为别人养了七年儿子的冤大头！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座城市，仿佛要将所有肮脏和不堪洗净。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在李雯电话挂断后的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愚蠢。 他像个游魂一样在空荡的公寓里徘徊。目光扫过角落里的行李箱——那是他搬进来时带的，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象征着他在这个新“起点”的贫瘠。他想起自己宽敞明亮、装修奢华的家，此刻已经属于李雯，不，属于李雯和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小阳亲爹”。他想起车库里的奔驰，想起银行账户里被划走的存款……“净身出户”，李雯轻描淡写提出的四个字，如今看来，是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只为将他彻底清除出她和“真正”家人的生活。 “七年…等了七年…”周明咀嚼着这句话，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他还沉浸在事业上升的春风得意，以为自己掌控着家庭和人生时，他的妻子，就已经在另一个男人的注视下，编织着将他踢出局的网！那个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沉稳、平静，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亲密感。他是谁？他们是如何联系的？小阳每次甜甜地叫他“爸爸”时，李雯和那个男人是否在心底冷笑？ 羞耻、愤怒、被彻底背叛的剧痛，轮番撕扯着周明的神经。他猛地冲到门口，抓起车钥匙——那辆破旧的二手车钥匙，是他仅剩的财产——他要冲回家，他要质问李雯，他要揪出那个男人！他要撕碎这精心布置了七年的骗局！ 然而，当他跌跌撞撞冲出公寓楼，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看到了自己那辆灰扑扑的二手车，孤零零地停在雨中，与周围光鲜的车辆格格不入。家？哪里还有家？钥匙在李雯手里。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质问？他现在只是一个被合法地剥夺了一切的前夫，一个连“父亲”身份都被证明是虚假的笑话。 手机在湿透的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公司助理打来的。周明麻木地接通。 “周总！您在哪？出事了！”助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审计组的人突然来了！带着监管部门的函件，说是收到实名举报，要紧急核查我们去年那笔海外并购的财务数据！林副总（林小曼的叔叔，公司实权派）也在场，脸色很难看，说联系不上您…周总？周总您听见了吗？” 周明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海外并购…那笔他经手操作，为了追求业绩和私利，确实在几个关键环节做了些“技术性处理”的项目！举报？实名举报？！林小曼！一定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那些细节？她不仅要榨干他的钱，还要彻底毁掉他的事业，堵死他所有的退路！好狠！好毒！ “周总？您…您还好吗？您得赶紧回公司啊！”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知道了。”周明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他挂了电话，背靠着冰冷的车门，缓缓滑坐到湿漉漉的地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事业崩塌，家庭破碎，情人背叛，身份虚假……所有他赖以生存的基石，在短短七天之内，被彻底炸得粉碎。他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比“净身出户”还要彻底。他不仅失去了财产、家庭、情人，失去了“父亲”的身份，现在连安身立命的职业、社会地位和名誉，也即将化为乌有。等待他的，很可能是冰冷的监狱铁窗。 “你以为自己是猎人，其实不过是猎物。”这句话再次在脑海中炸响，带着宿命般的残酷回音。他抬头望着被雨幕笼罩的、模糊不清的城市灯火，那些曾经象征着他成功的璀璨光影，此刻都变成了嘲讽的眼睛。 他不是猎人。他一直是那只被围猎的困兽。李雯和那个隐藏了七年的男人是猎手，林小曼是中途加入、给予致命一击的鬣狗。而小阳…那个他倾注了七年父爱，曾是他疲惫归家时最大慰藉的孩子…成了这场狩猎中最完美的诱饵和最终极的讽刺。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冲刷掉他存在的所有痕迹。周明坐在雨水中，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公寓楼里透出的点点灯光，像野兽冷漠的眼睛。他无处可去，无路可退。世界在他面前关上了所有的门，只留下这无边的雨夜和彻骨的寒冷。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万劫不复。猎物的结局，从来都只有一种。 他颤抖着手，再次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碎裂，但还能用。他翻找着通讯录，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很久——那是他老家的母亲。最终，他却没有按下拨号键。他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那苍老而期盼的目光？告诉她，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不仅丢了工作，离了婚，还发现养了七年的孙子不是亲生的，甚至可能要去坐牢？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想起林小曼公寓里，那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在昏暗中闪烁着危险而诱人的光芒。 雨声，是这个世界为他奏响的唯一哀乐。他蜷缩在车边，将脸深深埋进湿透的膝盖。未来？那是一片比这雨夜更浓重、更绝望的黑暗。他这只被剥光了所有价值、撕碎了所有幻想的猎物，除了被这黑暗吞噬，还能走向何方？ 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过雨幕，车灯短暂地照亮了周明蜷缩的身影，随即又融入更深的黑暗。车内的后视镜里，映出一双深邃平静的眼睛，那眼神，如同看着棋盘上一枚已被彻底将死的弃子，无悲无喜。 猎杀，已然落幕。而猎物残骸的清理，不过是时间问题。这冰冷的雨，会洗刷掉一切痕迹，连同那个曾经名叫周明的男人，在这个城市里存在过的最后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