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我还是那个少年

九黎子

当过兵的父亲果真老了，岁月的风霜染白了头，曾经骁健有力的步伐，走过泥泞与风华，现进入第八十六个春秋，出屋散步不出八百米，颓老衰疲的体力不支，要歇息一会儿。牙医生帮换的牙齿，能吃松软的东西，可不能硬碰硬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音量开得老大，不一会儿就得仰躺着，方把想看的节目看完。不过还好，父亲的视力不减，视物清晰。

父亲退休二十余载，从半老头变成了老老头，他说：“自当兵开始算工龄，为国家干了四十一年，时光匆匆，跟打仗一样，一个冲锋就到了山顶。回头看看，硝烟散尽，平静得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他老人家长叹：“余生不多了！”我虽厌倦，却深有感陪，父亲是在感叹光阴太急，人生苦短。时不我与，堪已耄耋。

儿时贫寒的父亲出生于一九四零年五月，自幼失母，苦涩掩泪，吃不饱肚子，穿过麻布补丁衣裳，备尝艰苦。不幸是人生的一笔财富，父亲从小立志，发奋图强，当过兵教过书，做过领导。一九六四年与母亲恋爱结婚后，生育了我们五个儿子。父亲为他热爱的教育事业倾尽了毕生心血，是我们作为子女引以为骄傲的一条汉子。

抚今追昔，少年时期，父母每次领我们回老家去探望爷爷和乡亲，要翻山越岭走70多公里的山路。夏日炎炎，烈日当空，父亲轮流把我们扛在肩上，爬坡上坎，汗水溻背，我双手扶着父亲的额头，湿湿溜溜。途中遇见响泉喷涌，父亲必停步歇脚，以两掌为巾，洗去满脸汗渍，捧起清凉的泉水往嘴里灌。寒冬腊月，朔风迎面，路上人迹稀少，给我的感觉，似乎就我们一家子在赶路，实在太冷了，父亲会在路边捡些枯枝树叶堆在一起，用火柴棍儿点燃，让我们烤热乎了再走。

父亲是那个牵着我们的手，一路走来，把我们举高的人。

每天早晨起床，父亲会叫我们拿扫帚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父亲之言，让孩子不至于偷睡懒觉，一日之计在于晨，培养孩子的意志和精神。饭后洗碗，也是父亲督促我们必做的事情，他说帮助父母洗洗碗，是让孩子知道父母亲有多累。

小时候，因为不听话，被母亲用棍子教训过。但是，父亲没有动过我半个指头。说错话，父亲会斥止，做错事，父亲会指出。父亲很少骂人，他的眼神特别厉害，目盯着你时，唯乖乖低头反躬自省。树分两枝，这里说另一件事儿，我们去年领父亲到昆明看病，在诊断病情过程中，医生问父亲：“老人家当过兵吧？”父亲回答：“当过！”医生微笑：“怪不得，您眼里有一股煞气！”父亲像没听见，表情不变。

父亲教育孩子，有另一个秉性，一般不从正面鼓励你奋进，而是采取给你施加压力，否定你不能改变自己的方式，促使你认真反省好自为之。说到有争议的事儿，不直接了当，而是山山水水举很多事例，让你自悟自醒。

父亲表面严厉，本真善为，乐于助人。家乡人遇难求助，朋友相托解忧，或者路见不平，父亲皆全力以赴。我印象最深的是数年前，父亲单位有一位职工，其妻在未离婚的情况下与他人结婚。法律意识淡薄的职工，一气之下也与一女子结了婚，结果妻子恶人先告状，按重婚罪被判刑三年。父亲了解情况后，为该职工不停申诉，终使其恢复了自由和工作。

父亲平凡的一生影响着我们成长，感恩父亲！

现在，每天到屋顶种菜植花，看看书打打牌，不时为子孙操操心，休闲自在的父亲和我住在一块儿，和他聊天说话，要提高嗓门儿才能往下聊了。我开玩笑地对父亲说：“要是您当年留在部队，要是您……我们的今天或许大不一样。”父亲沉思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平静地告诉我：“今天这样子，已经很好了！”父亲言毕注视着我，令我有些胆怯。暮然回首，我还是那个在父亲面前，儆戒的少年。



文、图、编辑：九黎子

2025年6月撰于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