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岳阳楼</p><p class="ql-block">赫赫岳阳楼,登临处无边</p><p class="ql-block">长江天际远,洞庭水淼蓝</p><p class="ql-block">危栏衔落日,古木宿归鹇</p><p class="ql-block">青草连银镜,巴陵蕴古函</p><p class="ql-block">飞甍吞云梦,重檐栖霞烟</p><p class="ql-block">榫卯藏奥玄,雕甍映晴岚</p><p class="ql-block">范公匾尚在,忧乐照深潭</p><p class="ql-block">屈子沉沙处,杜陵系孤船</p><p class="ql-block">斑驳留诗篇,依稀吕仙椽</p><p class="ql-block">铭记忧乐观,兴衰入毫端</p><p class="ql-block">凭轩风浩荡,涤尽古今言</p><p class="ql-block">日月浮沉久,文章动宇寰</p><p class="ql-block">莫道孤帆远,江湖自往还</p><p class="ql-block">万古同斯景,一湖鉴坤乾</p><p class="ql-block">写于二零二五年六月十八日</p> <p class="ql-block">《洞庭楼影:一湖烟水浸千年》</p><p class="ql-block"> 六月的风裹着长江的潮气漫上巴陵西城,岳阳楼的飞檐便在云气中若隐若现。青灰色的砖墙缝里,苔衣正沿着宋元丰年间的雨痕生长,将“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古训浸成碧色。檐下那块清乾隆年间张照手书的匾额,铁画银钩间还凝着三百年前的霜雪,而匾额下往来的游人指尖,正将“岳阳楼”三字的凹槽磨得发亮——这道被时光摩挲的痕迹里,藏着北宋庆历五年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的故事,他当年主持重修此楼时,或许未曾想过,这座用榫卯咬合的楼阁会成为千年文人的精神渡口。</p><p class="ql-block"> 登楼的石阶总带着水汽,一级级似浸在《水经注》的文字里。相传南朝宋元嘉年间,岳阳楼初建时不过是座阅兵楼,直到唐人张说贬守岳州,才在此宴客赋诗,让楼阁有了人文气息。如今踩在石阶上,鞋底与青苔摩擦的声响,竟与《岳阳风土记》里记载的“仙乐时闻”隐隐相合——书中说唐宝历年间,有道士常携酒登楼,以橘皮在壁上画鹤,酒客拍手时,鹤便从画中飞出起舞。后来道士乘鹤而去,只留“三醉岳阳人不识”的诗句在风中飘荡。此刻凭栏北望,长江如一条灰蓝色的绸带,正将天际与洞庭水色缝在一起,恍惚间真见云影中掠过鹤翅的残影,恰似李白当年所见“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的壮阔,只是江面上穿梭的货轮汽笛,早已揉碎了杜甫晚年“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的孤帆旧影。</p><p class="ql-block"> 栏杆的石棱被千年风雨磨成圆角,却仍能辨出雕刻的云纹里藏着龙首鱼尾的避水兽。俯身细看楼基的榫卯结构,那些交错的木件未用一根铁钉,全凭凹凸咬合撑起三层楼阁,正如《营造法式》记载的“叉柱造”技艺——金柱直通顶层,柱脚的石墩刻着波浪纹,据说能镇住洞庭的水怪。雕甍上的瑞兽浮雕已泛着包浆,唯有檐角铜铃依旧清越,风动时发出的声响,让我想起元好问“岳阳楼下水如苔,日落长沙望眼开”的句子。忽然明白,为何明人杨基会写“春色醉巴陵,阑干落洞庭”——当夕阳将栏杆染成琥珀色时,那道斜影真的会跌入湖心,与“危栏衔落日”的古句撞个满怀。</p><p class="ql-block"> 楼内二层的雕花窗棂正框住君山岛的淡影,传说中娥皇女英的斑竹就长在岛北的山坳里。《博物志》载二妃寻舜不遇,泪洒青竹成斑,如今透过窗格望去,雾中的竹影仍似含着泪痕。而窗下的屏风上,范仲淹《岳阳楼记》的金字正浸着水光——当年滕子京重修此楼时,曾寄《洞庭秋晚图》给贬居邓州的范仲淹,病中的他见画如面,一挥而就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千古绝唱。文中“春和景明”的描摹,与眼前夏日的浩渺不同,却让我想起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雄浑,原来不同时节的洞庭,都是文人心中的镜像。墙角那方残碑更耐人寻味,斑驳字迹里“滕子京”三字依稀可辨,据《巴陵志》载,他当年因“动用公钱”被贬,却在任上重修岳阳楼、疏浚偃虹堤,范仲淹那句“政通人和”,原是藏着对友人的慰藉。</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湖面时,君山渐渐化作水墨点染的青螺。此刻的洞庭水蓝得发稠,像一块被天光磨亮的古玉,而波心跃动的光斑,让我想起张孝祥笔下“玉鉴琼田三万顷”的盛景。忽然理解为何陆游会在此写下“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当暮色将孤帆染成墨色,任谁都会在水天浩渺中生出身世之慨。码头边泊着的“杜甫舟”仿宋画舫,船头还立着“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的诗碑。相传杜甫晚年漂泊湖湘,曾在岳阳写下这首绝笔,那“涕泗”里既有对安史之乱的痛惜,也有“亲朋无一字”的孤苦。如今画舫窗棂上贴着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楹联,江风穿过窗格,将两种不同的忧思揉成了洞庭的夜雾。</p><p class="ql-block"> 更深漏残时再登楼,月华正把湖面铺成银镜。《水经注》中“日月若出没于其中”的记载在此刻活了过来——湖心的月影随波荡漾,仿佛天地都在水中沉浮。楼内那幅《洞庭天下水》的壁画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画中娥皇女英的泪竹、吕洞宾的仙鹤、范仲淹的衣冠,皆在烟波里若隐若现,恰似清人钱彩在《说岳全传》中所写:“岳阳楼上无穷景,都在洞庭一湖中。”指尖抚过栏杆上的露水,忽然触到一道刻痕,细辨竟是“三醉岳阳”的传说印记——民间说吕洞宾曾在此卖酒,以井水变酒三年,后因店主贪求酒糟,便让酒井复归井水,只留“井水当酒卖,还嫌无酒糟”的警世歌谣在湖畔流传。</p><p class="ql-block"> 晨雾从江面升起时,楼角的铜铃又开始轻响。这声音曾被谢朓写入“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的诗句,被张九龄叹作“万丈洪泉落,迢迢半紫氛”的绝唱,也被文天祥凝为“洞庭之东江水西,帘旌不动夕阳迟”的寂寥。而此刻的我忽然懂得,为何说“一湖鉴坤乾”——洞庭不只是自然的湖泊,更是面文化的镜子:屈子的忠愤在此沉为江底的沙,杜陵的孤舟在此泊成岸边的石,范公的忧乐在此化作楼头的风。当第一缕阳光掠过飞甍,将“先忧后乐”的匾额染成金红时,万千迁客骚人的心事便在湖面上荡开涟漪——原来这座楼阁从来不止是砖石的堆砌,而是用千年诗魂砌成的精神祭坛,让每个登临者都能在水天浩渺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与未竟的抱负。</p><p class="ql-block"> 江水悠悠,载走了多少楼头的叹息。唯有岳阳楼仍立在江湖交汇处,看长江天际远,观洞庭水淼蓝,将古往今来的忧乐兴衰,都收进榫卯交错的梁柱里。当游人的脚步声惊起檐下的宿鸟,那扑棱棱的翅影中,依稀还是千年前归鹇的模样,而它们振翅带起的风,正将楼内屏风上的《岳阳楼记》文字,一遍遍读给东去的流水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