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马克斯尔阿爸一家

大猫472371

<p class="ql-block">作者:大新</p> <p class="ql-block">1968年深秋,大队领导决定将男生的蒙古包迁至农业队东边的草场,协助浩特进行羊群配种工作,我们的任务便是抓羊。一天傍晚,我目睹一位蒙古族少年骑着高大的骏马,朝乌日图河方向疾驰而去。那小小身影随意抓着缰绳,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任由马儿在草原上肆意奔跑,很快便消失在无边的草原尽头。夕阳西沉,一大群羊缓缓归入浩特,而赶羊人正是那位策马飞奔的少年。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我的好奇目光,只见他轻巧地拽住马鞍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地跑回自家蒙古包。接下来的几天,每天这个时候,我都能看见这个孩子被大人抱上马背,然后飞奔向羊群。</p> <p class="ql-block">一天,我与放羊的小孩在蒙古包前不期而遇,他扬起红扑扑的小脸,用蒙古语微笑着叫我“思歌腾(知青)哥哥”。于是,我们开始用生硬的蒙古语交谈,他告诉我他叫海布斯浩勒图,汉语意为“革命”,今年刚满七岁,正在读小学一年级。我们通过手势和语言交流,似乎完全没有语言障碍。从那天起,我和他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他每天都会来知青蒙古包找我玩,有时也拉着我去他家喝上一杯香喷喷的奶茶。他的家人对我非常热情,我渐渐成了他们家的常客。</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回草原与弟弟海布斯浩勒图合影</p> <p class="ql-block">转眼间,配种站的工作即将结束,草原上的寒冬即将到来,插队知青也面临分配到牧民家插包的生活。一天,我问海布斯浩勒图:“我去你家住可以吗?”他高兴地答应了。于是,我向大队领导提出了到马克斯尔阿爸家插包的申请,经过领导与主人家的沟通,我得以如愿以偿。</p> <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温馨的大家庭,马克斯尔阿爸是海布斯浩勒图的姥爷,也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他是一位典型的蒙古族牧民,五十多岁,身材不高,但身板结实,留着俏皮的山羊胡子,与人交谈时总是面带微笑。他是羊倌,负责放牧着上千只羊。老额吉是孩子们的姥姥,身材高挑,略显消瘦,总是忙碌地操持家务,嘴里不停地絮絮叨叨。她注视子孙的眼神,满是疼爱和喜欢,至今让我难以忘怀。</p> <p class="ql-block">乌兰呼阿嘎是这个家庭的主妇,五个孩子的妈妈。她的老大在公社读小学,最小的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白天的一日三餐和夜间为羊群打更,处处都有她忙碌的身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点炉火,到冰天雪地里取雪块化水烧茶,伺候家里的老老小小吃完喝足后,再收拾家务,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九点多。在大家都入睡后,她还要为羊群打更,一天到晚也睡不了几个小时的囫囵觉。她不仅呵护着自己的子女,也接纳了我这个来自北京的知青。冬天很快过去,穿了一冬的皮得勒和毡嘎达已无法再穿,额吉见我连换季的衣服都没有,便与阿嘎商量,买了三丈六的蓝布,用了一个多星期为我做了一件崭新的棉袍,又买了一块印花的香牛皮,为我缝制了一双蒙古靴。当我穿上蒙古袍,脚蹬蒙古靴,跨上骏马,俨然一个蒙古青年,那份高兴劲儿难以言表。这套蒙古袍和靴子一直穿到我回北京。</p> <p class="ql-block">家里的男主人叫杰夫楞,是大队的马倌,会说些汉语,常年奔波在马群中,日夜守护着四百多匹马的马群,平时很少回家。</p> <p class="ql-block">插包的生活丰富多彩,白天阿爸经常带我去放羊,教我羊喜欢吃什么牧草,春夏秋冬如何放牧,遇到刮风下雨又该如何应对。整整一个冬天,我家随草场而居,往往十天半月就要搬一次家。有时见阿爸太辛苦,我便主动提出替他去放羊。即使在刮白毛风的日子里,我也能在冰天雪地里熬上一整天。</p> <p class="ql-block">插包的生活充满欢乐,平日里我们五个孩子总能把游戏玩出各种花样,嬉戏打闹更是家常便饭。一天早晨,阿嘎已经熬好了奶茶,哥几个也陆续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身子在铁皮炉前烤火。不知为何,两个大一点的男孩吵了起来,继而动了武。只见三个孩子互不相让,推开蒙古包门冲到冰天雪地里,还不时扬上一把雪。几分钟后,冻成粉团的三人鱼贯而入,蹲在炉前烤火,蒙古包里顿时大人呼孩子叫,好不热闹。当然,我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哄孩子。那时最小的弟弟斯琴还是个小婴儿,时间一长,我也学会了像阿嘎一样,一边摇婴儿床,一边嘴里哼着“奥贝奥贝”的摇篮曲,这成了我插队生活的一部分。</p> <p class="ql-block">一个冬天的傍晚,阿爸赶着羊群回到浩特,进屋后就说头疼得厉害,连饭都没吃就躺下了。看着阿爸痛苦无助的样子,我心里非常着急。突然想起自己曾自学过一些针灸常识,何不用扎针灸来试试呢?于是,我找出银针、药棉,先在自己的几个穴位上试了几针,确认没问题后,在阿爸的鼓励下,我战战兢兢地在阿爸的胳膊上和头上扎了几针。留针期间,只见阿爸痛苦的表情慢慢缓解,十几分钟后彻底不疼了,我的心才放下来。阿爸和全家都非常高兴,蒙古包里充满了全家人的欢声笑语。自从那天给阿爸治好了头疼,他逢人便讲:“米尼呼(我儿子)会扎针治病。”从此,我能扎针的消息迅速在大队的牧民中间传扬开来,时不时有牧民找我扎上几针,以解头疼脑热之苦。这样的经历越来越多,两年后的一九七零年,我被大队正式委派为赤脚医生,开始了长达四年的赤脚医生工作。</p> <p class="ql-block">2014年,我们带领一众亲朋好友到草原游玩,嘎查(村)专门为我们组织了盛宴,我们也走东家串西家玩得不亦乐乎。在陪同我们的许多人里有一个小妹妹,始终默默跟在后面,我们并不认识她,等住到游牧部落时,她又忙前忙后,其他人散去后她却没走,也住了下来。我们把她当成了老板聘来的服务员,缺什么都找她要,她给我们提供了耐心的服务。第二天我们准备离去之际,她才开口说话:“可以回家了吧?”啊?我们一头雾水:“你是谁家的孩子?”聊了一会儿,才知她就是马克斯尔阿爸家的孙女,我最小的妹妹,她受阿嘎之命一直在等待我们。真是太尴尬了,我竟然忘了去拜访自己曾经的家。</p> <p class="ql-block">和妹妹一起返回家里时,其他的弟弟妹妹们也都赶了过来。几十年不见,当年追在哥哥身后的小屁孩都已进入中老年,大哥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欢乐和自豪,一家人终于团聚了。阿嘎已近八十,身体健康,子女孝顺,但她始终没有忘记我们。</p> <p class="ql-block">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这个北京知青来到陌生的环境,是草原上的阿爸一家接纳了我。在我人生迷茫、困惑和困难时,这个草原大家庭给了我亲人般的关怀和照顾。我感恩这片草原,感恩阿爸、阿佳、阿嘎以及弟弟妹妹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