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合肥】十年安居味

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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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砂壶壁凝着细密的水珠，指腹摩挲着温润的包浆，第四泡的黄山毛峰仍泛着清碧。我半倚在安居苑的竹椅上，看斜阳把晾晒的棉被染成蜜色，楼下孩童追逐铁环的欢闹声，混着谁家飘来的红烧肉香，恍惚间竟与十年前歙县老宅巷口的梆子声重叠。

记得那年银杏抽芽，儿子的车碾过青石板路。老伴往帆布包里塞了六个腌菜坛子，坛口的荷叶还沾着新安江的水汽；我悄悄把用了半辈子的老茶罐裹进蓝布棉袄，锡盖内侧的刻痕，是年轻时在渔梁坝扛活留下的印记。车轮碾进安居苑时，亲家母系着靛蓝围裙迎上来，粗瓷碗里的三河米饺腾着白雾："快尝尝，烫嘴才够味儿！"我拧开保温杯，看着毛峰在沸水中舒展，蜷曲的叶片多像老家河面上摇曳的乌篷船。

日子是从菜市场的吆喝声里长起来的。天不亮就揣着蓝布兜出门，卖巢湖虾的老张老远就喊："老朱，带新茶没？"修鞋的老李头把锤子一撂，铁皮盒里的象棋子哗啦啦散开。石桌上保温杯冒着热气，楚河汉界的厮杀声混着茶香，比歙县茶馆的评弹更有烟火气。有回暴雨突至，几个老头抱着棋盘往屋檐下跑，雨水顺着茶罐流成小溪，倒像是把新安江的急流搬进了合肥的街巷。

梅雨季最是缠人。雨丝斜斜掠过晾衣绳，在遮雨棚上敲出细密的鼓点。我戴着老花镜补藤椅，竹篾在指间穿梭，每道纹路都带着岁月的温度。老伴择菜时总念叨我手艺不如从前，我就笑她腌的梅干菜少了老宅井台边的露水味。紫砂壶里续着浓茶，就着梅干菜烧饼慢慢嚼，楼下飘来的黄梅戏《打猪草》，唱腔婉转得像极了歙县老宅天井里的雨声。茶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竟分不清此刻是在庐州城，还是新安畔。

这些年，不知不觉在合肥扎下了根。老年大学的炭炉旁，教年轻人用松枝煮茶，看他们笨拙地摆弄陶壶，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深秋的空地上，和老伙计们种菊花，金黄的花瓣落在茶罐沿，泡出的茶汤都染着秋意。孩子们总笑我合肥话里带着歙县腔，我却觉得这样的混搭挺好——就像毛峰配菊花，清苦里透着回甘。除夕夜两家人围坐阳台，我烧的臭鳜鱼挨着亲家母炖的老母鸡汤，酒杯一碰，合肥的烟火气和歙县的山水魂，都化在了茶香里。

暮色漫过阳台的晾衣绳，老伴过来披件外套，指尖还沾着揉面的面粉香。远处大蜀山隐在薄雾里，轮廓渐渐与歙县的青山重合。紫砂壶底沉着几片茶叶，在残阳里泛着微光，恍若时光凝成的琥珀。原以为只是客居，却不想十年光阴，早已把异乡的月亮，酿成了心头最暖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