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平凡人生（十八）人生大考场

空谷兰

（十八）人生大考场1979年初春，我到中江县畜牧站报到，第一份工作便是给兽医疫苗制剂室洗瓶子。每天在混合了药液的大缸中清洗装过制剂后回收回来的玻璃瓶子。难闻的药液常常曛得人眼睛睁不开，手上虽然戴着橡胶手套，但一天下来一双手还是被泡得白生生的。伸出来就象一双白骨魔爪。

待苗制剂完成后、又安排去双河疫口种饲草、反正站上有啥事就干啥、谁都可以安排事情做，我自己有时候觉得就象一瓶万金油，哪里都可以抹！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你是否能胜任。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几个月，县文化馆来了个通知，说是绵阳地区办了一个革命文艺创作培训班，培训时间一个月，给中江分了两个名额，县文化馆推荐我和王远明两人参加。我拿着通知书找到畜牧站领导请假，可是，领导却不同意我去，说是刚接到县上安排，要在全县畜牧兽医队伍中开展落实政策调查，畜牧站准备让我与另一位姓陈的老同志一起去完成这个任务。我还想争取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可是，领导已经不耐烦地说：你现在还是个合同工，还是以工作为重吧，文学艺术当不得饭吃！有工作才谈得上个人爱好！就这样，我被逼放弃了去创作培训班的学习机会。后来，王远明去学习后调往绵阳杂志社作了编辑，并且写出了好几部佳作。后来我想，要是我大胆一点，勇敢一点、放弃当时的合同工作去学习，也许我也会成为一个专职的作家或成为某报刋杂志的编辑。

作家梦碎，我只得全身心投入落实政策调查工作之中。因为平反冤假错案毕竟是国家大事，更是党和国家的拨乱反正重要举措，它涉及到千家万户的人和事，能不能得到平反非同小可。平反冤假错案是中国共产党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进行的平反、纠正、昭雪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冤案、假案和错案的工作，在中央组织部的主持下，一大批长期受迫害、被关押或被下放劳动的老同志，陆续被解除监禁。一些重大冤假错案开始重新进行复查。1978年，中央批转《贯彻中央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决定的实施方案》，改正右派工作迅速在全国推开。后来，中央组织部发出《关于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几点意见》，全国开始大规模落实知识分子的政策。1979年4月，开始（摘帽）工作，全国的各种地富反坏右分子均摘掉帽子一律恢复为公民身份。根据中央指示，中江县也全面展开落实知识分子和摘帽等政策调查。我们则负责调查落实畜牧兽医系统的冤假错案。

落实政策调查持续了几个月时间，我和陈老师两个人跑遍了全县47个乡镇。通汽车的地方乘车去，不通車的地方我们步行去。有时候要走几十里山路、有时候还在荒僻的地方我不到饭吃。也有的受访对象热情地接待我们、真心诚意地留我们吃饭，但看到别人家徒四壁，要接待我们确实有困难，我们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麻烦人家。有一次到万福附近的群星乡去调查时，由于天色太晚无法回到区上，我们被兽医站安排到群星公社大礼堂边住宿。这一晚，偌大个大礼堂边仅我一人住宿，而且还是由古庙改建而成，虽然已照上了电灯，但异常地寂静和荒凉仍然让我寝食难安。我沏夜难眠，睁着眼躺在床上等天亮。

从我们走村串户的调查中看到和听到了许多家庭、许多个人所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和人为造成的冤假错案。确实有点触目惊心。有的家庭原本和谐美满、在被错误处理后因此而妻离子散，有的人被打成右派后穷困潦倒、因病致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仓山某兽医，因为家里断粮没吃的，偷偷把病死了被掩埋的瘟猪肉掏出来煮给全家人吃了，被邻居发现后告发到公社，这个兽医被安了个破坏爱国卫生的罪名被开除出兽医队伍。还有一名医术很好的兽医，因给公社养猪场劁猪后把摘下来的睾丸拿回家作了下酒菜，也被告发破坏生产而判刑三年。还有一名兽医，几个人合伙把生产队种的南瓜王给摘回家去煮来吃了，也被当作破坏生产而开除出兽医队伍。我们去调查事件原委时，听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们哭诉，我简直不敢相信就凭这点小事就可以定罪？不但没了工作，还被害得倾家荡产。我看到好几个挨过错误处理的受害人大冬天还光着脚丫子、还有的穿着烂得不成样子的空心棉袄，腰上用一根草绳子捆着，贫病交加，生活无着，无以为计，我真不敢直视其惨状。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我和陈老师认真仔细地听取当事人和群众的反映，取好证据、作好记录、并且仔细整理好上报材料，希望经过我们调查的冤假错案都能得到平反昭雪。过后不久，二十多名在历次运动中被错误处置的兽医人员得到了平反，记得还有一个兽医平反人员专门跑到畜牧站来谢我，送了我一蓝又大又甜的水蜜桃。

1980年，县畜牧站决定对全县的畜牧兽医进行一次历时半个月的专业技术培训。安排我在培训班上为兽医们讲解剖课，我便抓紧时间准备讲课的课纲和教辅材料。正当我忙着讲课培训的工作时，同学传来消息，说是针对我们这批社来社去的学生要实行公开招聘考试、然后再进行择优录用为干部！于是，我便一边为培训班讲课，一边卯足了劲暗自努力复习，争取考出好成绩进入干部队伍。为了应对这场决定我们命运的人生大考，有的同学推迟了婚期，有的同学放下了临时的工作，还有的同学请假回到绵阳农学院去请老师辅导复习。我因为要讲课走不开，便在畜牧站边工作边复习。这期间也得到了站领导和站内其它员工的大力支持，不再过多地安排我其他事情，让我尽量能多一点时间重温书本。站内的同事温妹妹多次将煮好的糖水鸡蛋等好吃的东西端到我寝室里来给我吃。让我感激万分。但也有人说风凉话：凶是凶，是合同工，（四川话“凶”是表示能干或厉害的意思）。站内也有热心的孃孃们尽量地为我挤岀学习的时间，希望我能考上干部。

为了全身心投入这场招聘大考，我两个多月没回家看望生病的奶奶，白天上班做事、晚上便在灯下埋头苦读，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便到了10月27日的考试日子。我和同学们一起赶到三台县的县委招待所，参加这次决定我们命运转折的人生大考。记得在进考室前同学们都紧张到极点，因为入考场时除了带一支笔和准考证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帶进考室，并且还有很多的监考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检查看有没有㚒帶，哪怕是一片纸也休想蒙混过关。记得上午考的是语文知识题，要求是给上级领导写一封信、论述“学非所用”的问题，并且要求试卷上不能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表述和不得签名。记得好像有几位同学忘记了要求，按照常规顺手就在信尾落上了大名。岀考室听同学讨论才发现自已错了，急得捶胸顿足，欲哭无泪。到下午考专业知识时，大家更加小心翼翼了。我拿到试卷一看，主要的几道题都是我正给兽医们在培训班上讲过的内容，正是我记得最熟的部分，因此一挥而就，在检查过几遍确认无误后，我很快便交了卷。

考完试以后，我们进入漫长的等待。等待那改变我们命运和身份的讯息尽快传来。盼星星盼月亮，我终于等来了择优录取为公务员的上班通知。我们同学中还有两三个人没有被录取，后被安排到乡兽防站工作。我则被分配到集凤区的隆兴公社担任办公室主任、妇女主任、财粮员、司法调解员、征收农业税等工作，从此正式挤进了干部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