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生态荒诞病灶的透视镜——小议《拐弯抹角》的反讽艺术

林伟娟

　　在文学的表意工具箱中，反讽是一柄锐利的手术刀。它以表层与实质的错位为切口，将荒诞与真相扭结在一起，迫使读者在看似矛盾的叙事中，咂摸出批判的重量。

九口生老师微小说《拐弯抹角》，恰以精妙的反讽设计，剖开文艺圈“伪意境”的浮华表皮，让潜藏的创作病灶暴露在荒诞的聚光灯下。

一

小说核心张力的引擎，在于一个颠覆常理的“失败—成功”逻辑链。

主人公原本“写诗无所建树”，投稿因“语言直白无意境”被拒；然而，当他将“打饱嗝”扭捏成“吐出了美食氤氲的香气”，将“下雨”矫饰为“天空潮湿了我的心”，却意外“斩获大奖”。

这巨大的情节反转，构成了最直观、最辛辣的反讽——越背离创作本真（真诚表达），越契合所谓“文艺标准”（辞藻矫饰） 。

　　表面看，是主人公“茅塞顿开”掌握了“获奖密码”，实则暴露出文艺评选机制的荒诞：当“斩获大奖”的关键，不是作品的思想深度或情感真诚，而是对“拐弯抹角”的辞藻游戏的拙劣模仿，评选体系的价值错位便不言自明。

反讽在此成为一把手术刀，轻轻划开“文艺公平”的遮羞布，让“伪标准驱动创作”的病灶浮出水面。情节反转，由此成为反讽构建其批判力量的荒诞基石。

二

反讽最具冲击力的锋芒，深植于日常语言与“伪诗化表达”的剧烈冲突之中。

小说刻意选取“打饱嗝”这类最生活化、甚至略带粗粝感的行为，将其包装成“吐出了美食氤氲的香气”，用浮夸的文艺腔强行涂抹日常的庸常，使“诗化”沦为掩盖真实甚至制造虚妄的脂粉。

同样，“下雨”这一自然现象被扭曲为“天空潮湿了我的心”，将天气与情绪的自然关联，硬生生扭结为矫揉造作的“意境”赝品。

　　这种改写，绝非艺术的升华，而是语言表层“伪美”与实质空洞的尖锐反讽。

它迫使读者进行残酷对比：真正的意境，如杜甫“感时花溅泪”的深沉共情、王维“空山新雨后”的澄澈空灵，是生活体验经艺术熔炉淬炼后的自然流淌；而小说中的“意境”，则被异化为对日常真实的刻意回避、对华丽辞藻的机械堆砌。

反讽的力量，正是通过这种极致矫情的场景，让读者直观体认到：当创作抽离了“真实”这一基石，所谓的“意境”不过是悬浮的空中楼阁，其本质是荒诞与可笑。

语言的对冲，完成了对矫情病灶的强力显影与无情鞭挞。

三

反讽最具穿透力的一击，在于它对“意境”概念本身的巧妙解构与颠覆。

在传统文艺理论中，“意境”是创作者心灵与世界对话的审美结晶，追求“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自然深邃与含蓄蕴藉。

然而，在小说构建的荒诞语境里，“意境”被粗暴简化为“拐弯抹角”的同义替换。仿佛只需将直白的日常语汇替换成矫饰的辞藻，便能瞬间登临“意境”的殿堂。

这种理论本真与实践曲解之间的巨大鸿沟，构成了深刻的概念性反讽。

　　更耐人寻味的是主人公的“领悟”：他“茅塞顿开”的，并非如何洞察生活本质、凝练真情实感，而是如何娴熟运用“拐弯抹角”之术去迎合、取悦那套荒诞的评选标准。

这一细节，将反讽的矛头直指创作者自身价值的迷失。当“获奖”“认可”异化为创作的终极目标与唯一尺度，艺术便不再是心灵自由表达的出口，而彻底沦为功利性的表演工具。

反讽在此完成了对“创作初心”的沉重叩问：我们究竟是在为内心的表达冲动而创作，还是在为迎合外部标准而精心编排一场场“拐弯抹角”的表演？概念的深度解构，极大地强化了反讽的批判纵深。

四

九口生老师在这篇微小说中运用的反讽，本质上是一场“以荒诞解构荒诞”的智性手术。

它不依赖直白的说教或愤怒的控诉，而是精心编织一个更荒诞的情节（矫情改稿竟获大奖）、使用更矫情的语言（伪诗化表达），让文艺生态中固有的病灶——形式主义、价值混乱、概念异化——在强烈的反差中自我暴露、自我审判。

我们在啼笑皆非的阅读体验中，自然会引发深刻的反思：当“拐弯抹角”成为文艺领域的通行证甚至制胜法宝，我们所追捧的“艺术”究竟还有多少价值？

　　反讽的核心力量与独特价值，正蕴含于这种“让荒诞自我彰显、自我瓦解”的智慧之中。

它不强行灌输结论，而是通过精心设计的叙事错位制造强烈的认知冲突，迫使读者主动介入，去拆解、剖析文艺生态的病灶根源：是评选机制的盲目与僵化？是创作群体的浮躁与迷失？还是“意境”等核心美学概念在传播与实践中被严重异化？

当我们意识到那“斩获大奖”的作品，不过是一场精心伪装的矫情闹剧时，反讽便已悄然完成了对文艺浮华表象的致命一击，并为回归创作本真埋下了觉醒的种子。

　　九口生老师用这面由《拐弯抹角》高擎起的反讽之镜，照见的不仅是一个“改稿获奖”的离奇故事，更是整个文艺生态必须直面的核心命题：

当“拐弯抹角”成为某种心照不宣的法则，我们该如何守护表达的真诚，重铸“意境”的真正内涵？或许，这正是作品最珍贵的价值所在——以刺痛引发觉醒，以荒诞呼唤反思。

九口生《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