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微光到暖阳

华丽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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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小说

从微光到暖阳

一位弱视母亲的破茧人生

前几日，手机突然弹出老邻居刘妹的视频通话请求。接通的刹那，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屏幕里的她，摘掉眼镜，眼神清亮如星，炯炯有神。那声“三姐，你好！”语调铿锵有力，自信满满，与我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声音怯生生的她判若两人。我慌忙摘下眼镜，反复擦拭，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丝变化。

她满脸兴奋，语气中难掩激动地问道：“你看我有变化吗？”我笑着调侃：“是不是儿子有好消息，要结婚啦？”她笑着直摇头，眼角闪烁着幸福的泪花，声音微微颤抖：“我和老伴去了北京，把困扰我几十年的弱视眼睛做了手术。现在啊，我视力恢复正常，看东西清楚得很，连对面楼上飘着的国旗上的小星星，我都能数得一清二楚！”

我紧紧盯着屏幕，她眼中流转的喜悦与幸福，像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直直照进人心里。这让我不禁陷入回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刘妹比我小十三岁，我们两家是多年的老邻居。那时，她父亲刘叔在粮米加工厂当装卸工。六十年代，粮食加工厂的设备十分落后，外地运来的粮食全靠工人们肩扛背驮。一袋面粉足有50斤，工人们一次至少要背5袋；180斤重的麦子、高粱、玉米粒麻袋，他们挺直腰板，稳稳扛起。那高高的麻袋稳稳地站立在肩头。他们每走一步，肩膀上的麻袋就会随着脚步微微晃动，粗重的喘息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在空旷的场地回荡。他们沿着颤巍巍的火车跳板，喊着节奏整齐的号子，脚步稳健地往汽车上搬运。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脸颊不断滑落，浸透了衣衫，在后背晕染出大片深色的痕迹，一上午就能将几万斤粮食从火车集装箱卸到运粮车上。

到了粮库，他们熟练地将粮袋从汽车上再扛下来，又配合拆袋师傅拆袋子。随着麻袋口被迅速解开，金黄的谷物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哗啦啦”的声响震耳欲聋，那壮观的场面，真好似李白笔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景象。卸完粮，他们抖落空麻袋，尽管疲惫不堪，可脸上却挂着骄傲的神情，仿佛一身的疲惫都在那一刻化作了云烟。每一分钱，都浸透着他们的血汗。

刘妹家六口人，全靠刘叔一人工资支撑。日子过得清贫，刘婶勤俭持家，她会用缝纫机，大孩子穿小的衣服，经她那双布满老茧却灵巧的手一改制，又成了小孩子合身的新衣。在我的记忆里，刘妹总是穿着哥哥们改小的衣服，衣服上的补丁针脚细密而整齐，那是母亲爱的印记。她自幼弱视，家中没有电灯，有时点蜡烛照明。昏暗摇曳的烛光下，书本上的字对她来说模糊难辨，像一个个晃动的小黑影。家里实在拮据，父母也无力为她医治，这恼人的弱视就这样影响了她的学习与生活，伴随了她大半辈子。

因家境贫寒，初中文化的刘妹早早嫁人。丈夫没有稳定工作，一家三口靠着公公的低保和丈夫打更的微薄收入度日。她没什么文化，又患有弱视，在婆家受尽委屈。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从洗衣做饭、打扫收拾，到照顾老人孩子，全压在她一人肩上。稍有不慎，就会招来丈夫的打骂。深夜里，她常常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泪水打湿了衣襟，却不敢向人诉说。后来，娘家父母相继离世，好在公公对她还算关照，偶尔会给些零花钱，可她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身上的衣物都是邻居们送的。即便生活如此艰难，她仍保持着爱干净的习惯，因眼神不好，衣物总要反复手洗好几遍。她尽量不用洗衣机，因为洗衣机浪费电，搓衣板便成了她洗衣服的工具。春夏秋冬全家人衣服全由她承包。浑浊的水花不断溅起，粗糙的双手被水泡得发白，却依然认真地清洗着每一处污渍。

儿子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一丝希望。然而，命运并未就此眷顾她，丈夫患上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公公也不幸离世，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在她一人身上。但她从未低头，常常摸着儿子的头，坚定地告诉儿子：“妈妈没文化，你可不能像我一样，一定要好好学习。”家里生活困难，她便四处收集邻居不要的画本、识字书，铅笔头，橡皮等学习用品，用白酒仔细消毒后，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点点教儿子识字读书。她的手指轻轻点着书本上的字，嘴里缓慢而清晰地念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儿子记住为止。在她的悉心教导与陪伴下，儿子从小学读到高中，最终考入唐山一所专科学校。

儿子上大学时，刘妹没有办升学宴，只是在临行前一天，带着儿子来我家道别。看着孩子如此优秀，我满心欢喜，拿出一千元作为路费。没想到，孩子独自踏上火车那天，打电话告诉我钱藏在了我家沙发垫子下。那一刻，我心中满是感动，深知这孩子有志气，即便生活困苦，也不愿轻易接受他人的馈赠。

居委会得知孩子上学的消息后，不仅为刘妹安排了小区保洁的工作，还每年资助儿子一万元学费。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刘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拿着扫帚和簸箕，在小区的各个角落仔细清扫。她眯着眼睛，努力辨认地上的垃圾，不放过一片纸屑、一个烟头。寒风中，她的手被冻得通红，却依然认真工作着。

儿子上学第二年，刘妹兴奋地跑来告诉我，儿子从校园应征成为志愿兵，说这样既能节省开支，又能保家卫国。在部队里，儿子刻苦训练、努力学习，不断提升自己。那年郑州发大水，洪水如猛兽般肆虐，淹没了街道和房屋。她儿子毅然投身抗洪救灾前线，在齐腰深的洪水中，与战友们一起搬运沙袋、解救被困群众。刘妹在电话里对儿子说：“救灾前线就是战场，你要勇敢，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电话这头，她紧紧握着手机，眼神中满是担忧与牵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子不负众望，在抗洪救灾中表现出色，荣获二等功。此后，他凭借努力考入北京某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某部队担任机密要职。

刘妹虽初中文化，却用坚韧与爱为孩子撑起一片天。她悉心照料卧病在床的公公，每天为他擦洗身体、喂饭喂药；忍受着丈夫的暴躁，默默操持着家里的一切；独自扛起家庭的重担，在生活的泥沼中艰难前行。正是她的言传身教，让儿子懂得奋斗的意义，明白生活的不易。

这次，刘妹去北京做眼睛手术，正是儿子所在部队安排的。如今，她的生活满是幸福。丈夫戒掉了烟酒，脾气也变好了，开始心疼默默付出的妻子。清晨，丈夫半身不遂，还会主动早起，靠着一只手为她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傍晚，妻子搀扶着丈夫，在小区里散步，说着家长里短。丈夫明白要为孩子守护好这个家，让孩子能安心为国家效力。他常说的一句话:“感谢党，感谢国家，感谢办事处领导，给了我们这个温暖的家。”

视频里，刘妹满脸洋溢着喜悦与骄傲，她真诚地感谢我多年来的陪伴与帮助，一声“三姐”，一个深深的鞠躬，让我红了眼眶，泪水夺眶而出。她一路走来的艰辛与坚韧，终于换来了如今的幸福，这怎能不让人动容？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岁月，那些默默付出的日日夜夜，都在这一刻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她的人生，也温暖了所有关心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