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落成春

王艺乔

　　前年整理冰箱，意外翻出几颗樱桃。果皮已起皱褶，色泽黯淡，却固执地散着去岁夏日的微甜余韵。懒得挪步寻垃圾桶，便顺手推开窗，几粒瘦弱的籽，被我随意抛向屋后那方小小的园圃——未曾想，这无心的一撒手，竟抛落了时光深处，一粒粒悄然萌动的惊喜。

　　翌年开春，那片沉寂的泥土竟怯生生地探出几星新绿。嫩茎细若游丝，叶片薄如蝉翼，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它们揉碎。我心想，不过是春风路过时偶然的留痕吧，终将如烟散去。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大抵如此。可夏末时分，枝叶间竟真悬着两颗小小的樱桃！果子青涩玲珑，怯生生地藏掖着，如同初涉人世的孩童，羞怯里透着一股子不认输的倔强。

　　今年，仿佛得了天地的密令，樱桃树忽地舒展开筋骨，蓬勃不可挡。一夜东风，便换了人间颜色。枝叶层层叠叠，泼洒出浓得化不开的绿意。阳光慷慨地筛落，枝头缀满了晶莹的果实，累累垂垂，压得枝条弯成了谦逊的弧度。那樱桃红得真醉人啊！像是“偷饮了天边晚霞的琼浆”，醉意染透了薄薄的肌肤，又似无数玲珑剔透的红宝珠，在晨光里闪动着诱人的光泽。露珠儿在叶脉上滚动、碰撞，叮咚细响，恍若一串串细碎的水晶风铃在摇。邻家奶奶每每路过，总要驻足仰头，笑纹里漾着欢喜：“瞧瞧，这树樱桃多争气！红彤彤的，多喜兴！”

　　我凝望着这丰饶之树，仿佛看见时光的纹路在其间静静流淌。那几粒曾被随手遗弃、几乎忘却的籽，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默默吮吸着日月精华，在幽暗的泥土深处，悄然编织着生命的经纬，终于撑起了属于自己的一片晴空。

　　老贺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也指着树梢笑：“快看，第三根枝桠上还藏着两颗宝贝呢！”果然，那两颗樱桃藏得最深，却红得最是透亮饱满，宛如这棵树悄悄藏起的、要赠给流年的、最甜蜜的私语。“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樱桃立上头”，这藏起来的红，是时光窖藏的蜜糖，格外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