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坑道里的第十二封来信</p><p class="ql-block"> 1985年4月的老山雾霭像浸透了硝药的棉絮,662.6高地坑道的铁皮屋顶上,雨珠正顺着弹痕累累的钢板往下淌。我用刺刀挑开煤油灯芯,灯芯爆出的火星溅在洛花第十二封信的信纸上——那是她上个月托支前民兵捎来的,信纸边缘还留着麻栗坡山间野花的压痕。</p><p class="ql-block">"阿云哥,寨子里的木棉又开了,阿妈说今年的花比往年红。我把你寄回来的军功章挂在床头,夜里摸上去凉丝丝的,就像你走时握我的手。前几日帮军属背柴,路过咱们约会的那棵橄榄树,看见树杈上有对斑鸠做窝,公鸟总把最肥的虫子叼给母鸟。你在坑道里要记得吃饭,别总啃压缩饼干,我给你缝的棉鞋垫里塞了晒干的野山姜,能驱潮气......"</p><p class="ql-block"> 信纸在煤油灯下泛着米黄色的光,洛花娟秀的字迹间渗着雨水痕迹——或许是背信的民兵在山路上淋了雨,或许是信在辗转中沾了前线的湿气。坑道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炮响,泥土簌簌落在铁皮顶上,我赶紧把信纸往弹药箱缝里塞,指尖触到信末她画的小太阳图案,那是我们苗族姑娘表达思念的方式。</p><p class="ql-block"> 二、4.14遭遇战的黎明</p><p class="ql-block">凌晨四点的薄雾裹着血腥味漫进猫耳洞,电台里传来团指的加密指令时,我正用刺刀刮着胶鞋上的烂泥。洛花第十二封信是三天前收到的,她在信里夹了片晒干的酸角叶,说等我回去要做酸角糕给我吃。此刻这片叶子正压在作战地图的夹层里,地图上662.6高地到无名一号高地的曲线被红铅笔描得发亮。</p><p class="ql-block">"电台组跟我来!"突击连连长的钢盔在晨雾中闪了一下,他靴底的防滑钉碾过泥地上的弹壳,发出清脆的响声。雨又下起来了,不是麻栗坡那种温柔的山雨,而是带着硫磺味的急雨,把每个人的迷彩服浇成深褐色。我们在泥泞里匍匐前进时,我忽然想起洛花信里写的:"阿云哥,你说战场上的雨是不是也带着火药味?我在寨子里闻到打谷场烧秸秆的烟味,都会想起你擦枪时的机油味。"</p><p class="ql-block">越军的炮弹在黎明前撕开天幕,662.6高地的主峰瞬间腾起紫黑色的烟柱。我趴在弹坑里给团指发报,雨水顺着电台天线往下流,耳机里混杂着电流声和战友的喊杀声。当炮火间隙传来连长"抢占2号哨位"的命令时,我摸了摸胸口口袋——那里装着洛花第十二封信的信封,信封背面她用苗文写的"等你"两个字,此刻正隔着军装贴着我的心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三、铁皮屋顶上的血与火</p><p class="ql-block">4月14日的大雨是突然落下来的,在老山战区罕见的暴雨打在坑道铁皮上,像无数粒砂枪子弹。郑勇出发前到我这里借防水火柴,他的帽檐上结着雨水,睫毛上也挂着水花,看起来像个刚从水窖里出来的孩子。"等我拿下116号阵地,"他拍了拍腰间的手榴弹袋,"给你捎块越军的钢盔当纪念。"</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正用洛花寄来的野山姜煮水,姜汤的热气模糊了坑道的铁皮墙。郑勇拿起搪瓷缸喝了两口,忽然指着墙角说:"你那苗族妹子的信还在挂着?"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第十二封情书被透明胶带贴在弹药箱上,信里洛花画的那朵索玛花,花瓣上似乎落了层薄薄的雨水。</p><p class="ql-block">下午三点的炮声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密集的,整个662.6高地像筛糠似的颤抖。当电台里传来"郑勇牺牲在无名2号高地"的消息时,我正把洛花的信往贴身口袋里塞。坑道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从弹孔里漏进来,照在郑勇留在我这里的防水火柴上,火柴盒侧面印着的"上海制造"四个字,被血水污染得模糊不清。</p><p class="ql-block"> 四、四十一年前的橄榄树</p><p class="ql-block"> 如今每次翻开1985年的战斗日记,煤油灯的烟渍总会洇开当年的字迹。洛花的第十二封信还夹在战斗日记里的第37页,信纸边缘的野花压痕已经褪色成浅褐色,像一道凝固的血迹。</p><p class="ql-block">老山纪念馆的玻璃柜里,陈列着一军一师的作战地图,662.6高地到无名一号高地的曲线旁,标注着"4.14遭遇战"的红色小字。而我书桌抽屉的暗格里,锁着两个牛皮纸信封,第十封信的酸角叶早已碎成粉末,第十二封信的索玛花却还保持着当年的形状——那是洛花在信里写的:"阿云哥,等你回来时,我要把索玛花种满咱们家的后山,让它们每年都替我迎接你。"</p><p class="ql-block">窗外的春雨又落下来了,不像老山的雨那么腥,倒像麻栗坡山间的雾,温柔地裹着记忆。我忽然想起洛花最后一封信里的话:"战场上的硝烟总会散的,就像寨子里烧柴的烟,风一吹就没了。但阿云哥,你要记得,不管烟多大,我都在橄榄树下等你,直到你把硝烟味的手放进我手里。"</p><p class="ql-block">(此作献给1984-1985年老山、八里河东山前线的英雄们,以及所有在战火中守望爱情的边疆儿女。)</p> <p class="ql-block">唐云开,笔名陌上笑,江苏溧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解放军报特约通信员。热爱文学、诗歌,闲暇时喜欢用文字雕琢诗意一样的时光。18岁参军,20岁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荣立集体一等功,老山轮战王成式英雄,荣立战时个人三等战功,优秀共产党员。优秀战地记者、22岁复员到地方邮电局工作,毕业于夜大 通信技术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文学创作近四十年,创作了大量对越自卫反击战文学作品和战场记实,散文、随笔、出版战场记实集《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回忆录系列》,散文集《人生如若初见》《荷花颂》等,获得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文学周刊散文创作一等奖。游记《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谁不喜欢这满屏诗画之地》《人在画中游》等已选入《我们旅行在最美中国》圈的“最美中国艺术期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