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雁 <b>碾盘沟 2025年6月18日 河北</b> 本文初发表于王雁博客 发布时间:2013-6-13<div><br></div><div>沙飞拍摄的丁玲、陈明照片:</div> 丁玲、陈明夫妇。1946张家口(照片收入《我与丁玲五十年——陈明回忆录》) 丁玲(右)与友人。1946张家口 全国文联张家口分会成立大会,丁玲讲话。1946 沙飞《我的履历》(1942):(1937年9月)牺盟的少年先锋队中住几天,一则探尝军事生活,并看看红小鬼(东征时被晋军所俘虏者),因为从丁玲的那篇《一颗没有出膛的子弹》里,知道红小鬼是非常活泼顽强十分可爱,另一方面又可以拍些新闻照片。 《铁色见证——我的父亲沙飞》有关丁玲:<div>(1937年10月)沙飞迅速赶回太原,洗照片、向各地报社发稿,宣传八路军出师后的第一个大胜利。他住在八路军驻晋办事处招待所。在招待所住的有丁玲、陈波儿等。</div><div><br></div><div>丁玲任团长的西战团从延安来到太原,迎接他们的是空袭警报。周恩来直接安排西战团的工作,他们的任务就是宣传国共合作、全民抗战。丁玲到处演讲,她很潇洒,着军装、束皮带、打绑腿,披着缴获的日本黄呢军大衣。她声音宏亮,讲日寇的残暴、民众的责任、抗战的形势,最后自报姓名叫丁玲,全场轰动,她成了新闻人物。晚上,山西的头面人物及各界群众代表济济一堂,西战团演出新编活报剧《八百壮士》、《忻口之战》等。炮火连天临战气氛下的特殊演出,观众在笑声和掌声中喊着“再来一个!”。</div> 沙飞喜欢丁玲的文章,1937年4月24日发表于延安《解放》周刊创刊号的《一颗没有出膛的子弹》,给他特别深刻的印象。沙飞记录了西战团的活动。他拍摄的丁玲的照片,发表在1938年初桂林出版的《克敌》杂志创刊号,标题是《战地服务团团长丁玲》。 1946年春,100余位解放区作家、艺术家聚集张垣,以丁玲、艾青、成仿吾、萧三、周巍峙、江丰、邓拓、沙飞等23人为理事的中华全国文艺协会张家口分会成立,会场挂着毛泽东的像及沙飞拍摄的鲁迅像。 顾棣回忆:1946年6月上旬丁玲要到巴黎出席世界妇女大会,画报社选了120幅解放区妇女活动照片,我把照片送去,丁玲非常高兴,给沙主任写信对画报社表示十分感激。 王达理(沙飞长子)回忆:在张家口大境门外,有一个别墅,让爸爸去疗养。当时肖三、甘露夫妇及丁玲和她的女儿蒋祖慧也在那里住,我也住过,爸爸住的时间很短。 章文龙回忆:沙飞对我讲过,他到太原,阎锡山招兵买马,很多文化人去,他与丁玲等交往。 1986年陈明在寓所丁玲遗像前(翻拍自《我与丁玲五十年》——陈明回忆录。该照片右边丁玲全身照,父亲沙飞的老战友罗光达主编的画册《丁玲》中收录,未写明时间地点、未署名。笔者推论,此照片疑似沙飞于1937年10月在太原拍摄。) 《我与丁玲五十年——陈明回忆录》节选: 我认识丁玲,是在西战团的第一次会议上,她穿着军装,打着裹腿,系一根皮带,和大家一样,我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印象。后来熟悉了,丁玲告诉我,在纪念高尔基逝世一周年的演出中,看到我扮演的伯惠尔,便知道了我。我在上海时就知道有丁玲这样一个作家,她被国民党秘密绑架后,我也听到各种传说,但没有引起怎样的关注。 我和丁玲的接触也就多了起来。丁玲对人、对工作都很热情,善于听取大家的意见,从善如流,唱歌、排戏和大家一样,很投入,她唱得并不好,常常跑调。尽管我和丁玲接触较多,但只是尊重她,感到她平易近人,并没有产生特别的感情,我也不觉得她对我有什么不同。那时我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想到恋爱。 到马列学院后,关于我和丁玲的传言很多,说什么丁玲爱上了一个小丈夫啦,等等。我听了很不高兴,但也不在乎,丁玲更不在乎,她鼓励我:随他们说去,让他们说上几年,还能说几十年?我也表示,为什么男人年纪大,女人年纪小就行,反过来就不行?我们就是要反这个封建。 我在西战团里对丁玲这样非常热情、直爽的女性很有好感。她对我那么悉心照顾,我在心里把她当作姐姐一样,虽然朦胧中觉得她对我的关切超过了一般的同志关系,但对于成为事实上的恋爱关系,说实话,我没有心理准备。直到有一次挑明了,才对我的生活、情感产生巨大的影响。 那是在一个小饭馆里,我们坐在炕上,我说,主任,你也应该有个终身伴侣了。丁玲反问我:我们两个行不行呢?我听了吓了一跳。事后,我在日记中写道:让这种关系从此结束吧!她看到后,说:“我们才刚刚开始,干吗要结束呢?”我的考虑不是因为她是名人,地位比我高,也不是因为她的年龄比我大。她1936年11月到陕北,我1937年5月到延安;她是主任,我是股长,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地位”这个概念。我思想上压根儿也没这个准备,只是觉得她的经历比我复杂,过去的生活道路不一样,将来能不能搞到一起,我没有把握。“文化大革命”时关在“牛棚”里,有人劝我说,老丁已经定性了,你因为她吃了那么多苦头,何必还守着她呢?我说:我们两个人都是反封建的战士。 1939年9月我离开马列学院,去了烽火剧社。在烽火剧社这样一个工农成分比较多的部队文工团里,像我这样多多少少感到吃不开,受歧视,容易受排挤。我在烽火剧社认识了一个女团员,叫席萍,鲁艺毕业,搞音乐的,也是个知识分子,我们容易相互同情。她平时对我很好,那时我与丁玲建立恋爱关系还有些顾虑,而与她则没有,于是我们俩开始好起来。剧社的同志也常常开我们玩笑,驻地部队的首长耿飚、王维周看到这个情况,也说,你们就在这儿结婚吧。我把我与丁玲的关系也告诉了席萍,如实讲了我对丁玲的同情,觉得她岁数不小了,又是那么一个好人。1940年秋,剧团在陇东庆阳,我和席萍结了婚。 1938年时,丁玲委托她的亲戚,把自己的两个孩子祖林、祖慧,从湖南接到了延安。我到烽火剧社后,丁玲和我谈起,准备把祖慧送到托儿所,祖林比较内向、不活泼,问我是否能把祖林带到剧社去,那里环境比较活跃。我同意了。我与丁玲在结婚前就有过这样一种特殊关系,我带祖林似乎是我们的家庭关系的预演。 后来祖林对他母亲和我的结合似有所不满,但我泰然处之,对他仍是友好相待。祖慧对我一直很好。我生病住院,她还常来看我。延安时期,祖林的学校和祖慧的托儿所都在安塞,每次丁玲去看他们兄妹俩,都是我陪着去的。有时为过河,我们还要争吵一番,河水刚刚化冻,丁玲非要自己蹚水,我就不让,要背她过河,因为她住窑洞落下了关节炎。 我和席萍结婚时没有告诉丁玲,对她的打击很大,当时就有好朋友对我说,丁玲听说我结婚了很痛苦。为这事我一直很后悔,觉得应该事先跟她商量,也许那样就不会发生与席萍结婚的事。这不是说席萍不好,而是我考虑不周。 这时席萍已经怀孕。这段时间我听到的议论都是说丁玲非常痛苦,我感到这种局面非解决不可。我想:席萍还年轻,各方面条件都好,还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得忍痛做出决断,不能让三个人都痛苦的局面再持续下去。于是我用鸡蛋里面挑骨刺的手法,制造一个借口,说席萍有依赖性,过于依赖丈夫,而我则喜欢有独立性的女性,我提出我们的感情不合,要求离婚。我提出离婚时,席萍正住在中央医院,准备生孩子,医院院长是我在马列学院时的一个同学,我告诉她说我要和席萍离婚,请她协助做席萍的思想工作。席萍当然不同意,但是我的态度很坚决。那时也太年轻,不应该在她生孩子时提出离婚的要求。孩子出生后,我们分手了,分手时我说,孩子给我吧,你带着孩子再成家可能不方便。席萍不愿意,她舍不得孩子。她带着孩子留在中央医院工作,做化验员。1945年我离开延安准备去东北时,去看了她和孩子。那时她已经结婚了,爱人也在中央医院,搞化验,也姓陈。我再一次提出孩子让我带走,她还是不同意。我与丁玲结婚后,内心常责备自己为与席萍分开所找的那样一个借口,当时我的确没有办法解除三个人的痛苦,而与丁玲结合,只是把痛苦都给了席萍,这对她是不公平的。对席萍,我始终怀有负疚的心情。全国解放后,席萍他们一家到了北京,在生物制品研究所工作,我们见过一面。以后他们又去了广州,仍在药品检验所工作。1983年我听说她有病,和我们的孩子东海一起生活。后来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装了心脏起搏器。这两年,东海夫妇来过北京几次,住在我这里,照顾我的身体,东海还参加了当年(延安)洛杉矶幼儿园师生的一些活动,东海幼年时在这个幼儿园待过,与李铁映、杨勇等许多老同志的子女都是小朋友。东海的小名叫毛毛,毛主席去幼儿园看望他们,小东海说:我的名字和你差不多,你叫毛主席,我叫席毛毛。 我和丁玲是1942年在蓝家坪文抗结婚的,婚后我们去看望罗烽的母亲罗老太太。当时我们一排四个窑洞,分别住着高长虹、罗烽的母亲、张仃(后来曾担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丁玲。丁玲对罗老太太说,我们爱得很苦。我们结婚没有张扬,没有请客。一次在路上碰到陈云同志,丁玲告诉他我们结婚了,陈云同志表示祝贺,说要把各个方面的关系处理好。 丁玲对于她的历史,都很坦率地对我说,我也从没有对她的政治身份有过怀疑。 我与丁玲的结合,有些朋友对我们的关系能否长久表示担心。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也不可能再有变化,我不能错了一次还错第二次。丁玲是值得我去爱的,值得我用我的一生去爱的。我欣赏她的为人,她在西战团的工作,她一生的创作,我希望她能不断取得成功。她是个热情、正义、直率的好人,值得我终生帮助她。丁玲并不总是那种男性化的风风火火,她也有女性妩媚的一面。 我们新婚后,没有打算再要孩子,怕妨碍工作。我对她说,我没有当爸爸,也当不好这个角色。我们是反封建的,在孩子问题上,我的观念也是不顺从封建传统的。我们都有了孩子,所有的孩子,包括那些烈士的遗孤,都是革命的后代,也都是我们的后代。我对祖林、祖慧也视若己出。 (1955年,丁玲作为“丁陈反党集团”主谋遭到批判,1957年划为右派,流放到北大荒,文革中被投入秦城监狱,1975年出狱后被送到山西乡村,夫妇二人相依相伴、历经磨难;1979年中组部批准丁玲回北京;1984年中组部发出《关于为丁玲同志恢复名誉的通知》,丁玲彻底平反,陈明被错定、错判而受株连的情况也被纠正,时丁玲80岁,两年后丁玲去世。 丁玲晚年时说:“如果没有陈明,我是不可能活到今天的;如果没有他,我即使能活到今天,也是不可能继续写出作品来的。”陈明自从跟比自己大13岁的丁玲结合后,他的生命一直以丁玲为中心,陪伴在她身边、给予她温暖。丁玲去世后,陈明再婚,妻子张珏。) 陈东海2007 王雁摄 2007年秋,我在北京参加红色旅游,同行友人告知,他是丁玲的丈夫陈明的儿子席毛(陈东海)。 2009年春,我到京城看望周海婴时,在他居住的木樨地22号院子里巧遇陈东海,陈东海热情地带我去海婴大哥家的楼上,看望他父亲陈明,我自报是沙飞的女儿,老人很高兴,我们轻松地随意聊天。他谈到丁玲,谈到在延安、在张家口。陈明记忆力很好,观念不保守。 陈明 2009 王雁和陈明前辈。陈东海摄 陈明、陈东海父子 陈东海(席毛),从事科技信息工程到退休。2013年5月3日因病在广州去世。 战地服务团团长丁玲 沙飞摄 《战时艺术》1938.3.1一卷一期。杨益群教授(深圳社科院)提供(1980年代复印于云南昆明大学) 附: 关于丁玲 孙犁<div><br></div><div>一 <div><br> 三十年代初,我在保定读高中,那里有个秘密印刷厂,专翻印革命书籍,丁玲的早期小说也在内,我读了一些,她是革命作家,又是女作家,这是容易得到年轻人的崇拜的。过了二年,我在北平流浪,有一次在地摊上买了几期《北斗》杂志,这也是丁玲主编的,她的著名小说《水》,就登在上面。 <br> 这几期杂志很完整,也很干净。我想是哪个穷学生,读过以后忍痛卖了。我甚至想,也许是革命组织,故意以这种方式,使这家刊物,广为流传。我保存了很多年,直到抗日战争或土地改革时,才失掉了。 <br> </div></div> 二<div><br> 不久,丁玲被捕,《现代》杂志上登了她几张照片,我都剪存了,直到我认识了丁玲,还天真地写信问过她,要不要寄她保存。丁玲没有复信,可能是以为我既然爱好它,就自己保存吧。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了她的小说《母亲》,我很想买一本,因为经济困难作罢,但借来读过了。同时我读了沈从文写的《记胡也频》和《记丁玲》,后者被删了好多处。 </div> 三<br> 一九四四年,我在延安。有一次严文井同志带我和邵子南去听周恩来同志的讲话。屋子不大,人也不多,我第一次见到了丁玲。她坐在一条板凳上,好像感冒了,带着口罩,陈明同志给她倒了一杯开水。我坐在地上,她那时还不认识我。 <br> 一九四八年秋天,她到了冀中,给我写了一封信。那时我正在参加土改,有两篇文章,受了批评。她在信中安慰了我几句,很有感情。 四<br> 一九五○年,我到北京开会,散会后同魏巍到丁玲家去。 <br> 她请晋察冀边区的几个青年作家吃饭,饭菜很丰盛,饭后,我第一次吃到了哈密瓜。 <br> 也是这年冬季,我住在北京文学研究所,等候出差。丁玲是那里的负责人。星期六下午,同院的人都回家去了。丁玲来了,找谁谁不在。我正在房子里看书,听到传达室的人说: <br> “孙犁……” 丁玲很快回答说:“孙犁回天津去了。”传达室的人不说话了,我也就没有出去。我不好见人,丁玲也可能从接触中,了解到我这一弱点。 五<br> 又过了几年,北京召开批判丁、陈的大会,天津也去了几个人,我在内。大家都很紧张。在小组会上确定谁在大会发言时,有人推我。我想:你对他们更熟悉,更了解,为什么不上?我以有病辞。当时中宣部一位负责人说:“他身体不好,就算了吧。”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句为我排忧解难的好话。 <br> 我真病了。一九五七年住进北京的红十字会医院,严重神经衰弱。丁玲托人给我带来一封信,还给我介绍了一位湖南医学院的李大夫,进院看病。当年夏季,我转到小汤山疗养,在那里,从广播上听到了丁玲的不幸遭际。 <br> 从此,中断信息很多年。前几年,她到天津来了一次,到家来看了我,我也到旅舍去看望了她和陈明同志。不久我见到了中央给她做的很好的结论,我很高兴。 六<br> 丁玲,她在三十年代的出现,她的名望,她的影响,她的吸引力,对当时的文学青年来说,是能使万人空巷的,举国若狂的。这不只因为她写小说,更因为她献身革命。风云兴会,作家离不开时代。后来的丁玲,屡遭颠踬,社会风尚不断变化,虽然创作不少衰,名声不少减,比起三十年代,文坛上下,对她的热情与瞩望,究竟是有些程度上的差异了。 <br> 一颗明亮的,曾经子夜高悬,几度隐现云端,多灾多难,与祖国的命运相伴随,而终于不失其光辉的星,殒落了。 <br> 谨记私人交往过从,以寄哀思。 <br> 1986年3月7日下午二时写讫 <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