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香里的思念 一一母亲五周年祭

黎胜华

端午节前三天，"后天过节了，打听哪儿有杀猪的，再买只土鸡"。

我满口应着，心里却为粽子发了愁。您好像马上看出我脸上的愁容，笑着说：包粽子倒是不怕，关键是没有粽子叶”。

我说：叶子我负责”。

第二天拂晓，我带着邹三女去梅子沟陈家屋坎下采粽叶。晨露未干的五月，新插的秧苗在微风中翻起碧浪，我们踩着晶莹的露珠，摘回一沓沓青翠欲滴的粽叶。您抚摸着鲜叶片，眼睛笑成了月牙，申岀大母指说：嗯，这叶子好！

　　粽子您包得格外讲究。棕叶和粽绳都必须新鲜的，糯米用井水淘洗至水色澄清，里面还拌入少许的碱面。包的时候，将两片叶子叠成漏斗壮，用筷子头插几下，糯米装得合适时盖上叶子，最后用棕叶子绳儿捆扎起来。按照这个步骤流程，您先教我修剪叶子，然后洗净，再放开水锅里打几个滚，您说：这样叶子才会柔韧不裂，这既是消毒又能使叶子变软。

我年幼时总嫌这工序繁琐，即便站在一旁也看都不看一眼的。

叶子处理好后，我开始淘米、泡米。

下午包粽子时，您特别精神，那双青筋微露的手将糯米裹进碧绿粽叶里，手指灵活翻飞着，那神情专注的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一样，您包的那些粽子，摸着结实，看着漂亮。我知道，这一套工序，对您老人家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这既是您几十年的经验，更是您的生活美学智慧。您说：粽子要包好，首先叶子要鲜，二是米要装好，三要包严实，四要挷紧扎。如果包岀来的粽子漏米或摸着软不拉塌，说明粽子没包好，吃的时候影响口感。”在您的指导下，我笨手笨脚的包第一个粽子漏了米，您却笑着拆开重来，就像小时候为我系红领巾那样耐心。由于刚学着包，速度很慢，包上三五个时，心里就有些在烦了。您说：做事需有耐心，少一道工序就少一分味道，着急慌忙的可不行。”您的言传声教和示范，让我第一次学习尝试了这门手艺。

浸泡烫软的粽叶散发着清香。夕阳西斜时，我们终于包完了最后一串粽子。

那晚，蜂窝煤炉火苗升得很高，您坐在藤椅上告诉我：大火一个多小时后，将炉盖转至中火煮一个晚上。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锅里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小院。

　　端午节的黎明，我揭开锅盖，满屋粽香。我舀了一瓢冷水，倒在不锈钢的盆子里，迫不及待的用筷子夹了一串正在冒着热气的粽子放进冷水中，然后顺手拿了一个剥开一看，啊！那粽子简直就是一颗透着淡雅的果绿色玉石，色泽透亮，赏心悦目。咬上一口尝，十分诱人。您拿着白糖走近厨房问："粽子乍样？”我说：“老把式亲自包的，味道好得很！”您把白糖放在厨房案板上，心里美滋滋的看了一眼放在盆子里的粽子，笑着说：都是我幺女儿的功劳，不是你在这儿受累，去摘的好叶子，今儿个的粽子吃不吃得成那还是两个字！”

听到母亲又在给我戴“高帽子”，于是，赶紧把剥的粽子双手递给她，然后，笑着说：祝母亲大人端午安康，粽子来了，请老师傅品尝！她哈哈一笑，接过粽子，也配合我幽默的用普通话连声说：好好好，谢谢幺女儿”。

我和母亲一边吃着粽子，各自沉浸在端午节的幸福快乐之中。

　　记得小时候，我家的端午节仪式感就浓。除了包粽子，还要有雄黄酒，您说喝雄黄酒能驱蚊辟邪。晚上，您用早晨采回带露水的艾草、菖蒲、金银花藤、鹰瓜枫、九里光等中药草熬水让我们洗澡，说能袪风败毒。还给我把五颜六色的香荷包挂在身上。那时候过端午节，我就象过年，新衣服鞋子，一套数齐。端午节头一晚上，高兴的我激动得觉都睡不着，心里只盼着天亮。

　　我曾问您：为什么要这样讲究？您说：过日子要过出个样子来，生活才有滋有味”。

重视节日，是母亲一贯作风。她虽不识字但记性非常好。一年二十四节气她比谁都记得牢。一到腊月，她就掰着手指算日子，哪天该做什么，从未出过错。

先是做。“阴米子”。她把糯米蒸熟，摊在竹席上晾着，不时用手翻动。晾干的糯米成米粒，再涂些绿红染料，日晒夜露半个月，然后，用油炸或是用沙子炒，下锅便哗地一声爆开，成了雪白的米花。我小时候常蹲在灶前看她炒米花和玉米花，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极了鞭炮，偶尔从锅里蹦出来一颗，有时打在我脸上，热乎乎的带着香气。

　　如今我己是人过中年了，您都九十岁的人了，在端午节时，再次让我亲身感受到您对过节的的重视，亲手教我包粽子，张罗买肉、杀鸡、还要电话通知城里的亲人回家。安排周到温馨，真是让人感动。

竹翠粽香。

　　还有腊肉，也是必须自己烘的。母亲在杀猪后，把一块一块猪肉抹上盐、酒、花椒面，淹两天，挂在灶上方。等肉晾干水气后，用扁柏树枝子烧的烟火日日熏着，那肉便渐渐泛出琥珀色，油珠子凝在表面，欲滴不滴的。有一次，她把刚煮熟的腊肉，选半肥半瘦的切下一块给我尝，说这叫：“砧板肉”，肉上抹点豆腐乳，那种咸香味在舌头上久久不散。

　　除夕前几日，母亲更忙了。蒸年糕的米要泡三天，芝麻要炒到刚好出油。一次我看她做芝麻糖，站在旁边馋得只流口水，于是，就偷吃了一块还没成型的芝麻糖，她面带微笑的指着我说：你这个馋猫，烧粑等不得热，晾一会吃会更香脆‘’！

每逢腊月二十四，她要“打扬尘‘’。她说：“这天是老鼠嫁女‘’。早晨起来后就开始搞清洁打扫除。

接下来就是用一些看过的旧报纸，整齐的把房间贴一遍。四间屋，报纸除了父亲看过的外，还让三姐在邮电所找些回来。母亲负责给我们供应浆糊，我给三姐当帮手，把浆糊轻轻的投在报纸的四周，然后递给站在大条桌上的三姐，她负责往墙上贴。这活干完需三天，还要加三个夜班。其难度最大的是糊顶部，双手将报纸举过头顶，上下左右对齐，贴的时侯手臂举得酸痛还停不下来。个子矮的直接试都不用试。报纸贴完后，就在三十头两天，当满屋都亮亮堂堂，里里外外，干干净净，家具收拾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时候，再贴上几张漂亮的年画，要数三姐最爱美，她还拿出一块好看的桌布往那张发旧的八仙桌上一铺，摆上我擦洗得明光交钻的洋瓷茶盘和几个漂亮的带盖的瓷茶杯。经这一部置，过年的氛围感就有了。母亲在厨房也是一样，赶紧乘打豆腐放下的告子水，连平常都舍不得用的青花瓷碗碟也都请出来，特意让我用这水洗，洗干擦净后过年备用。她说：这水去污力强。过年嘛，“既要吉祥，还得有点新气象。”

　　还有中秋节，那更是隆重。提前十天就开始准备父亲爱吃的“水晶饼和“花好月圆”几个字样的伍仁饼。再加一桌好菜。让全家人在团圆中感受到家的温暖和快乐。

现在我渐渐明白，您如此重视过节，是因为每个节日，都能带给大家乐趣。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您甪节日维系亲情。那些精心准备的吃食及节日标志物，都是您对生活的深情告白。

所以，我们姊妹几个也学会了您这些“节气"讲究。每到传统节日，我也会像你一样认真准备。生活不该只有简单重复，还需要一些郑重其事的时刻，让我们在奔忙中停下脚步，感受时光的温度。

　　如今，再想起您包粽、想起您拿五彩线绣香荷包那双灵巧的手，忽然懂得：所谓“节气"感，不过是您珍爱生命的一种方式。您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诗，而节日就是这首诗里最动人的韵脚。

那年回家照顾您时，恰逢端午节，就在那回，让我深切感受到你生活的态度。您温馨的安排，就像老照片一样鲜活在目。尤其是您那么大岁数还保持着对传统节日的热度，值得我们学习和传承。

　　您的生日刚过，陪伴您的近邻贤春表姐因回家盖房子，姊妹几个商量着另请人照顾您，您倔强地摇头说不需要再请人。望着母亲日渐佝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尽孝这件事，真的等不得，能陪您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那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福分。我毅然请了一年长假，即便少拿三万多工资也心甘情愿！

三月十四那天，二哥开车送我，大姐三姐一路叮嘱个不停，生怕我这个老幺照顾不周，仿佛我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儿。但现在想起来，我感觉那是我人生最宝贵的时光。

　　五月的阳光，穿过门窗玻璃，洒落在包好的粽子上，我仿佛听到您还在念叨："大火煮一个多小时后转中火煮一晚上”。此时此刻，仿佛看到您老人家就在我身旁……五年前的大端午，细雨纷纷，您乘着烟雨远行。九十五个春秋，您把最后的时光定格在节日氛围里，仿佛在用最温暖的方式与我们告别。如今每逢端午节，脑海里映出您忙着包粽子过节的身影。您走的那年，莱园里雪白的绣球花开得特别旺盛，坡上的粽叶也格外青翠。五月十五，细雨绵绵，艾叶幽幽。而您却在粽叶飘香的时节安详离去。几年来，我总会想起您的教诲，想起你教我包粽子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温暖……

心有千结，诗却是蹩脚的：

粽香犹在忆母颜，

九旬沧桑鬓已斑。

巧手拈起千缕爱，

柔情化尽一生艰。

每将勤劳为家训，

更以仁慧垂范先。

今日空院谁共语，

唯将思念寄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