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夏天的心事藏在绿荫里</p><p class="ql-block"> 作者:庞随军</p><p class="ql-block"> 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从梧桐叶的缝隙里流淌下来,在柏油马路上绘出斑驳的金色图腾。巷口那丛野蔷薇不知何时攀上了老墙,粉白的花朵挤挤挨挨,像一群偷喝了米酒的少女,涨红了脸在风里吃吃地笑。水泥裂缝里钻出的蒲公英最是倔强。环卫工人每周都要来铲除它们,可不过三两日,嫩黄的脑袋又从砖缝里冒出来,绒毛上还沾着昨夜烧烤摊飘来的孜然香。菜市场后门的老婆婆总念叨:"这些野花呀,比我家那个逃学的孙子还有主意。"说着却把洗菜的水悄悄泼向墙角,那丛凤仙花便愈发红艳了,染得斑驳的墙皮都透出胭脂色。暴雨过后的黄昏,整个城市变成水汽氤氲的玻璃缸。野花们趁机疯长,酢浆草从下水道铁盖的孔眼里伸出紫耳朵,窃听晚归上班族疲惫的脚步声。废弃自行车筐里,几株狗尾草正借着残雨水珠梳洗穗子,忽然被流浪猫惊得散落满地银月光。最惊人的是建筑工地围挡下的死水洼,不知何时浮满了花,像给这个钢铁怪兽的靴子绣了一圈蕾丝袜边。便利店里冰柜的冷光里,切花玫瑰在塑料纸中奄奄一息时,巷尾的蜀葵已经蹿到二楼窗台。它们从来不需要谁浇水施肥,只消偷听几段情侣吵架、收纳几句楼上楼下麻将声,就能把花瓣开成巴掌大。有次我看见几个穿制服的女孩踮脚摘花,她们发梢别着的野雏菊,比精品店里永生花更多三分鲜活气。夜愈深花香愈放肆。金银花的甜腻混合着烧烤摊的烟火气,在空调外机轰鸣中纠缠上升。某个失眠的凌晨,我发现消防梯转角那株朝颜,趁着人类沉睡时,悄悄用藤蔓系住了生锈的栏杆。这大概就是它们与城市签下的停战协议,用柔软的花苞攻陷每一寸钢铁森林。</p><p class="ql-block"> 晨光爬上我的素胚陶杯时,杯壁的冰裂纹正将光影裁成流动的诗行。生活之美,原不必堆砌繁复,一盏粗陶茶器盛着井水煎茶的清欢,便胜却人间无数雕龙画凤。窗台绿萝垂落的藤蔓,是自然写就的草书。不必刻意修剪成几何形状,任其舒展如云,攀援似瀑,倒比那些规整的盆栽多出三分野趣。晨起擦拭叶片时,露珠突然滚落掌心,凉意沁入肌肤的刹那,忽然懂得,真正的精致不在器物昂贵,而在与草木对话时,能听见生命舒展的窸窣。书房案头常置一方老砚,墨痕斑驳处沉淀着时光的包浆。不必追求狼毫羊毫的考究,随手折支芦苇蘸水,也能在宣纸上晕染出高原山峦。某日翻出少年时临的《兰亭序》,稚嫩笔触里竟藏着比名家法帖更动人的天真。原来优雅不在技法娴熟,而在提笔时能听见心跳与古人的和鸣。厨房烟火最见生活真章。砂锅慢炖的莲藕排骨汤,咕嘟声里浮沉着当归的辛香与红枣的甘甜。不必追求米其林摆盘,青瓷碗盛着家常滋味,便是人间至味。有次友人来访,见我用竹筷将腌萝卜摆成梅花状,笑说这是"穷讲究"。我却觉得,将市井烟火过出诗意,恰是平凡日子里的精致修行。暮色四合时,最宜在露台听风。藤椅吱呀声里,看晚霞将云絮染成酡红,恍若打翻的胭脂盒。不必点檀香熏染氛围,晚风自会送来邻家茉莉的清芬。此刻忽然明白,生活的优雅不在刻意营造,而在懂得让自然成为最好的装饰师,就像月光从不需要水晶吊灯,也能将庭院照成水墨画卷。如今更爱素衣简行,棉布衣衫的褶皱里藏着山川的呼吸,帆布鞋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比皮鞋更接近大地的脉搏。偶尔路过橱窗,见玻璃映出妻子未施粉黛的面容,倒比精心描摹的妆容更显从容。原来真正的精致,是让灵魂先于容颜褪去浮华。生活如茶,初尝或许寡淡,细品方知回甘悠长。当我学会在简约中看见丰盈,在宁静里听见繁华,方知人间至美,原是让日子过成一首俳句,不必押韵,不必对仗,只消在晨昏线交替的刹那,与自己的灵魂温柔对望。</p> <p class="ql-block"> 当第一缕滚烫的阳光穿透云层,肆意地倾洒在大地上,夏天便带着它独有的热烈与奔放,轰轰烈烈地登场了。而我,总爱寻一处绿荫,将那些难以言说的心事,悄悄藏匿其中。小区的角落里,有一棵古老的大槐树。它像一位沉默而睿智的老者,伸展着粗壮的枝干,撑起了一片清凉的天地。那层层叠叠的绿叶,宛如一把把绿色的小扇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我常常在午后,带着一本书,踱步到这棵槐树下,找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将书摊开在膝头,却并不急于翻阅。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从树叶间洒下的斑驳光影,如同细碎的金子,在我的身上跳跃、闪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此时,我的心事如同藤蔓一般,在心底悄然蔓延。或许是曾经工作上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我时常有些喘不过气;或许是生活中的琐碎,如同一团乱麻,让我找不到头绪;又或许是对未来的迷茫,像一片迷雾,笼罩着我的心头。这些心事,如同夏日的闷热,让我感到烦躁不安。然而,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带着花的清香,温柔抚摸着我的脸庞。那微风,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拨动着我的心弦。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轻声安慰着我:“别着急,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那清新的空气充满我的胸腔,仿佛将所有的烦恼都一并吸了进去。风,越吹越大。那片片绿叶,如同绿色的精灵,在风中翩翩起舞。它们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悦耳的声响,像是一首欢快的交响曲。我的心事,也随着这风,在这绿荫中渐渐飘散。那些压力、琐碎和迷茫,如同被风吹散的云朵,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原来,夏天的绿荫,是大自然赐予我的礼物。它不仅能为我遮挡炎炎烈日,还能容纳我的心事,让我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宁静与慰藉。当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时,我缓缓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我知道那些藏在绿荫里的心事,已经被风带走了。 </p><p class="ql-block"> 花甲之年的晨光总比年轻时更懂得分寸。不再追着太阳奔跑,而是等它攀上窗棂时,才从容地推开玻璃。咖啡杯沿的雾气氤氲着,像岁月沉淀的絮语,此刻才惊觉,人生最熨帖的温度,原是懂得与时光相敬如宾。开始学会喧嚣里修篱种菊。公交上不再刷短视频填补空白,而是看玻璃倒影里自己的眼睛。那里有山川走过的痕迹,有星河流转的微光。书房键盘声如骤雨时,便在茶水间听水沸的轻响,看茶叶舒展如老友重逢。原来真正的清醒,是能在闹市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深潭映月,风过无痕。大衣柜里褪色的衬衫不必扔,它们记得二十岁熬夜加班的凌晨,三十岁酒局辗转的深夜。如今更爱棉麻的褶皱,像山峦叠嶂,藏着未被熨平的故事。周末,从不赴无效社交,在阳台侍弄多肉、绿萝,看它们在陶盆里安静生长,忽然懂得,生命最美的姿态,未必是绽放,有时是懂得在方寸之间,活出自己的山河岁月。开始与往事和解,翻出旧相册,不再为某张合影里青涩皱眉,而是笑看当年为爱情哭肿的眼睛。那些眼泪终是浇灌出了如今的通透,不再苛责年轻时的莽撞,就像不责怪春花过早凋零,毕竟没有落红,何来护花的春泥?花甲的慈悲,是明白每道伤疤都是时光盖的邮戳,证明我曾热烈地活过。如今更爱独处时的清醒,深夜,伏案写字,钢笔与稿纸摩擦的沙沙声,比任何交响乐都动人。偶尔抬头望月,想起东坡"回首向来萧瑟处"的句子,忽然觉得花甲之年恰是人生最好的注脚。褪去了三十岁的慌张,未染五十岁的倦怠,像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明亮而不刺目。像老茶在紫砂壶里舒展,像古琴在松风中苏醒。我终于学会在尘世里修得一颗琉璃心,任他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朗月。原来真正的自由,是活成自己的山水,不借他人颜色。</p> <p class="ql-block"> 蝉声是夏日的纺纱车,将白昼纺成绵长的细纱。我总爱在午后三点的光景,倚着老槐树斑驳的影,看那些透明的声浪如何从枝桠间涌出,漫过晾衣绳上轻舞的蓝布衫,漫过青砖墙头探出的凌霄花,在晾晒的竹席上凝成细密的水珠。这时节连风都懒得走动,唯有蝉鸣织就的网,将整个世界轻轻兜住。竹篮里的西瓜最是解语。母亲生前总说挑瓜要听"嘭嘭"的闷响,像在叩问盛夏的心事。井水湃过的瓜皮沁着霜色,刀刃刚触到青纹,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仿佛冰河乍裂。红瓤里嵌着的黑籽,是星星坠入人间的碎片,咬一口清甜,暑气便顺着喉头滑落,在胃里绽成一朵冰凉的雪莲。巷口的冰棍车叮咚作响,推车的老伯总把木箱擦得锃亮。赤豆棒冰裹着糯米纸,咬开时碎冰碴儿在舌尖跳舞;橘子汽水冒着气泡,玻璃瓶外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夏日额角的汗。孩子们举着冰棍追逐,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蝉鸣便趁机钻进他们张开的嘴里,化作童年最清甜的注脚。暮色四合时,蝉声渐次低下去,像退潮的海。邻家老婆搬出竹床,蒲扇摇碎满天星斗。西瓜皮被切成小块,撒上白糖腌在青瓷碗里,是明日清晨的消暑珍馐。萤火虫提着灯笼在篱笆间游走,忽明忽暗的光点与天边的晚霞遥相呼应,仿佛白昼与黑夜在交换信物。我常在这样的黄昏里想起幼时。那时母亲的藤椅还摆在葡萄架下,老花镜滑到鼻尖,就着蝉鸣读《浮生六记》。我趴在凉席上数西瓜籽,数着数着就跌进梦乡。醒来时月光已漫过窗棂,母亲的蒲扇仍在我背上轻轻摇晃,带着艾草的清香和西瓜的清甜。如今老宅的葡萄架早换了不锈钢晾衣架,蝉鸣却依然固执地守着旧时光。超市里的西瓜堆成小山,却再难寻到井水湃过的沁凉。但每当盛夏来临,我仍会买回圆滚滚的西瓜,听刀刃切开果肉的脆响,看红瓤里流淌的月光。那些被蝉鸣浸润的午后,那些浸在西瓜汁里的童年,原来都藏在果肉纤维的褶皱里,只待某个瞬间,便化作清甜的汁水漫上心头。夜色渐浓时,蝉鸣终于倦了。晚风送来谁家收音机的评弹声,吴侬软语缠着月光,在晾晒的床单上流淌。我抱着半块西瓜坐在阳台,看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忽然懂得夏日的微醺,不在酒里,而在蝉鸣织就的时光里,在西瓜红瓤渗出的清甜里,在所有转瞬即逝却永远鲜活的瞬间里。 </p><p class="ql-block"> 生活似一片无垠的沙漠,热浪滚滚,如汹涌的潮水般不断袭来。烈日高高悬挂,将大地烤得滚烫,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炽热的气息,可就在这酷热难耐的生活热浪里,我却邂逅了无数炽热的诗篇。在城市的喧嚣街头,热浪裹挟着嘈杂的人声、车笛声,像一锅煮沸的浓汤。街头艺人在角落里忘情地弹奏着吉他,手指在琴弦上灵动跳跃,音符如灵动的精灵,在热浪中翩翩起舞。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衫,但他全然不顾,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那激昂的旋律,是他对生活的热爱与执着,是他在生活热浪中谱写的梦想诗篇。路过的行人被他的音乐吸引住,纷纷驻足聆听,脸上洋溢着陶醉的神情,那一刻,音乐打破了生活的燥热,让人们在喧嚣中寻得了一片宁静的精神绿洲。走进菜市场,这里同样是被生活的热浪包围着。摊主们扯着嗓子叫卖,声音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热闹的生活交响乐。一位卖菜的大妈,脸上挂着朴实的笑容,热情地招呼着顾客。她的双手粗糙而有力,熟练地挑选着蔬菜,称重、算账,动作一气呵成。尽管汗水湿透了她的后背,但她依然充满活力。她与顾客们亲切地拉家常,那爽朗的笑声在菜市场里回荡。她的热情与真诚,是生活热浪中绽放的人性之花,是一首充满烟火气的温暖诗篇。夜晚小区的广场上灯火通明,热浪还未完全消散。一群老人穿着鲜艳的服装,跟着音乐的节奏欢快地跳着广场舞。他们的动作或许不够标准,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用舞蹈诠释着对生活的热爱,用热情驱散了夏日的炎热。孩子们在一旁嬉笑玩耍,追逐着五彩斑斓的泡泡,那清脆的笑声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这一幕幕,构成了生活热浪里最动人的画面,是一首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欢乐诗篇。生活热浪滚滚,却挡不住我对美好的追求。在这炽热的世界里,我邂逅着梦想、温暖与欢乐的诗篇,让生命在热浪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p> <p class="ql-block"> 儿时,每至仲夏,村口那座凉亭便成了我心驰神往的桃源。它似一位沉默的老者,于岁月长河中静立,青瓦如鳞,层层叠叠,檐角高挑,似欲乘风而起;木柱斑驳,刻满了时光的纹路,每一道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午后,骄阳似火,将大地烤得如蒸笼一般。我怀揣着那把老蒲扇,一路蹦跳着奔向凉亭。到了凉亭,便迫不及待地坐下,蒲扇在手中欢快地舞动,发出“呼呼”的声响,似在与这暑气较劲。那蒲扇,竹骨已有些松动,扇面泛黄,边缘还带着几处破损,却如一位忠实的老友,伴我度过无数个炎炎夏日。坐在凉亭里,烦恼短得如同晨雾,在阳光的轻抚下瞬间消散。大人们忙于田间劳作,无暇顾及我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我便任由思绪飘飞,想象自己是那仗剑天涯的侠客,在凉亭中稍作休憩,待养精蓄锐后,便去闯荡那充满未知的江湖;又或是化作那神秘的精灵,穿梭于山林之间,与花鸟虫鱼为伴。而故事却长得似那潺潺流淌的溪流,永不停歇。长辈们闲暇时,总会来到凉亭,围坐一圈,摇着蒲扇,娓娓道来那些古老而又动人的传说。牛郎织女隔着银河遥遥相望,那份深情似能穿透时空;孟姜女为寻夫君,哭倒长城,那哭声仿佛还在天地间回荡;孙悟空大闹天宫,那英勇无畏的身姿仿佛就在眼前。我听得如痴如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生怕错过一个细节。那些故事,如璀璨星辰,照亮了我童年的梦。在星空与大地之间,我彻底放空自我。抬眼望去,星空浩瀚无垠,繁星闪烁,似镶嵌在黑色绸缎上的宝石,散发着神秘而迷人的光芒。我试图数清它们的数量,却总是迷失在那璀璨的星河中。微风轻拂,带着田野里庄稼的芬芳,如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庞。我闭上眼睛,聆听着虫鸣蛙叫,感受着这份宁静与祥和,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夏天,总是慷慨地赠予我们许多独有的记忆。那些在凉亭里摇着蒲扇的日子,那些听故事的时光,如同一幅幅绚丽的画卷,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它们不褪色,静默着,入迷着,成为我生命中最美的诗篇。</p><p class="ql-block"> 仲夏里,太阳吐着炽热的烈焰,像滚烫的沸水倾盆泼下,仿佛要把人间蒸煮得变了形。而路旁浓密的绿树荫,便成了避难的福地。浓密的树叶层层叠叠,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绿网,将酷热挡在外边,只留下清凉的空间,其中暗藏了无数被阳光烫得无处可躲的心事。我喜欢坐在树下,仰头望树。树冠在头顶舒展着,枝叶织成碧绿的天幕,筛下细碎斑驳光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树影里,我分明又看见那些旧日的痕迹,那些绿荫之下藏匿的心事,也渐次被风轻轻翻动起来。在树影摇曳的童年,大松树浓密的枝叶间,悬垂着几颗褐色的小果子,像极了未曾熟透的心事。我踮起脚尖,将一张叠好的小纸条塞进树干的缝隙中,那纸片包着的半粒水果糖已微微融化,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行字迹。旁边,还有一张糖纸裹着的画片,上面画着梳着两条小辫的女孩,羞怯地笑着。那些糖纸在树洞里悄悄融化,渗出的甜汁洇开了字迹,也洇开了少年朦胧的情思,终于让那点心思模糊成了一团,再也无法辨认。记得那时,她常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低头翻弄着书本,她偶尔也抬头望天,发辫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我的心便如离枝的树叶般飘摇,在胸腔中扑腾乱撞。我踱步过去想靠近些,却终究在几步之外停住,只敢悄悄窥望她映在书页上的侧影。树影婆娑,映照着她专注的面容,也映照着我那欲言又止的犹豫。终于有一次,我鼓足勇气走到她身旁坐下,却只敢用铅笔描摹着树影轮廓,又悄悄在画纸一角写下她的名字。我几次欲将画片递出,然而手心攥出了汗,画片被捏得卷了边,也终究没有拿出。临别时,我终究在树皮上刻下了一个小小印记。那刻痕深深嵌入,仿佛也嵌入我少年懵懂的心上。如今树皮早已愈合,只留下微凸的疤点,而我心里被刻下的印记,却依然清晰如昨,在岁月里默默生长着。树下的时光如水流逝。后来,我便如树上的叶子各自飘零远去。那些藏在绿荫里的心事,如同被风吹散的花瓣,再也无人拾起,永远留在那斑驳的树影之间了。如今,树下坐着的已是须发斑白的老人,他扫着落叶,沙沙声里,仿佛也扫走了我那早已消逝的年华。我仰头再次看那棵大松树,树冠如盖,阳光在叶隙间闪烁跳跃,织成了一张碧绿的大网,网住了过去的时光,也网住了那些我未曾说出的心事。树影深处,仿佛还藏着少年未尽的言语,在枝叶间悉悉索索,如低语,如叹息。阳光穿透树冠,筛下无数跃动的光斑,落在地上,如同散落的金色碎片。这满地明明灭灭的光点,其中有些亮得格外刺眼。那该是少年人落下的泪吧,晶莹剔透,带着夏天的温度在浓荫深处悄然蒸发,只留下不为人知的咸涩印记。绿荫深处,多少心事沉潜如深潭,无声无息。当某日风过林梢,树影婆娑间,恍若仍能听见旧时光的余响。那声响细碎而执拗,如一片叶子在阳光下翻转,它正为着未出口的言语,在光阴里反复灼烧。原来青春里最沉重的秘密,最深的遗憾,并非未曾说出口的话,而是连自己都未能辨认清楚,那在树洞糖纸里无声洇开的一团甜渍,最后只凝成了心头一块永难消融的蜜琥珀。</p> <p class="ql-block"> 这几日总被暑气缠得倦怠,连蝉鸣都变得黏腻,裹着热风往衣领里钻。行至街角花园时,望见藤蔓垂落的浓荫,像片误入尘世的翡翠云翳,忍不住在紫藤架下多驻留了些时间。石板凳还留着日光的余温,却正被穿廊而过的风轻轻吻凉,细碎的光斑在青砖上跳跃,倒比不得头顶那片绿荫来得清凉。原来想要暂歇的,不只是沾着薄汗的身体,更是被琐碎填满的、沉甸甸的心。人到了中年,哪个身影不是驮着半世风雨?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到鬓染霜色的如今,谁不是在烟火里浮沉,把棱角磨成世故的圆?夏蝉在枝头聒噪,倒衬得周遭愈发静谧,树影在青砖上织就细密的网,将那些无处安放的疲惫与怅惘,都悄悄收拢进斑驳的光影里。转过蔷薇花墙,忽有铃兰般的笑声撞入耳中。几个孩童正踮着脚,用树枝逗弄花丛里的蝴蝶,他们发梢沾着蒲公英的绒毛,衣角缠着狗尾巴草的温柔。青春多好,像初绽的石榴花般热烈,无需刻意张扬,蓬勃的生命力便从眉眼间流淌出来了,连带着空气都染上了清甜的香。往小径深处走去,曲廊尽头的石桌边,一个老头正独坐饮茶,两鬓又添了几缕霜白,在穿廊而过的风里轻轻颤动。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里漂浮着几片碧螺春,叶片沉沉浮浮,倒像极了人生起落。远处荷塘边上,穿汉服的姑娘倚着栏杆写生,笔下的荷花才勾出半朵,风却先替她晕开了满纸芬芳。原来成年人的孤独,是把心事酿成了静默的风景,人前笑谈烟火,人后独品清欢。</p><p class="ql-block"> 暮色渐浓时,夏花在墙头好似点燃红红的灯盏。忽然想起案头那本翻旧的诗集,曾经为“荷叶罗裙一色裁”的清丽心动,如今却偏爱“留得枯荷听雨声”的况味。时光悄然重塑着心性,从前总爱将情绪酿成繁复的长句,如今却更愿让文字如夏花般简净,不必刻意雕琢姿态,自在舒展便是最美的模样。此刻,我在这方花影摇曳的天地里,把蝉鸣写进段落,将晚霞揉进句子,不刻意迎合什么,不费力讨好什么。就像池边的睡莲,晨开暮合皆是本性。我执笔写尽夏花的心事,而你只需随性翻阅,或驻足,或远行,皆是风景。我写繁花,你听风吟,各自安好,不扰时光清宁。若生命是一场花事,就让每朵花绽放都成为独属的诗行。不必追赶花期长短,不必追问凋零方向,且将心事揉进花瓣的脉络,在晨露与暮色中,静守岁月的温柔回响。待风起时,自有暗香漫过春夏秋冬四季,在记忆深处,酝成一坛陈年的佳酿。</p> <p class="ql-block"> 夏日的骄阳如燃烧的炉火,毫不留情地烧烤着大地,白石板路被晒得烫脚,赤脚踩上去,似乎能听见皮肉焦灼的丝丝声。我无处可逃,狼狈地扑进了老槐树浓密的荫影之下。刹那间,清凉如泉涌般包裹了我,浑身烦热浮躁立时消减了不少,仿佛跌进了一个静穆清凉的梦中。我仰头望去,树冠浓密如盖,遮住了灼人的阳光,树叶层层叠叠,宛如一片沉静温柔的墨绿色海洋;细碎的光影在枝叶间游移跳跃,偶有微风拂过,便如碎银子般泼洒而下,溅满我一身。树荫之下,却自有一番小天地。树根盘结处,蚂蚁们正搬运着食物,排成队列,执着地奔忙,如一支沉默的军队,无声而坚定地执行着属于它们的任务。我时常凝神静坐,看它们不知疲倦地来回奔波,仿佛世界于它们只有这一条窄窄的路途。蝉在浓荫深处鸣叫,声音时高时低,忽远忽近,织成一张无形之网,密密地笼罩了整片树荫,搅动着沉闷的空气。偶尔,蝉声骤然静寂,我亦屏息凝神,似乎连世界都跟着停顿了一刻。这树下,我还藏着一桩小小的心事。一个旧了的铁皮盒,装着悄悄积攒下来的硬币,便埋于浓荫最深处树根旁。每每无人时,我小心翼翼拨开苔痕泥土,将盒子取出,硬币在阳光下跳跃出细碎光芒叮当作响,宛如我心房里隐秘而愉悦的奏鸣。罐子卧在泥土苔痕里,像一枚沉睡的果核,其中包裹着的,正是我青涩而甜蜜的秘密。</p><p class="ql-block"> 槐花盛开的季节里,常有一个邻家女孩在树下飘过,脚步轻盈,似怕惊动了树影。她每每踮起脚,仰起头,伸着小手,努力要采撷那些高处洁白芬芳的槐花。我坐在树根上,眼睛追随着她的身影,心头却暗暗数着罐子里硬币的数目,妄想着攒够的那一天,便能够买下些什么送给她。槐花无声飘落,偶有几朵坠在她乌黑的发上,宛如我心底深处不敢说出口的赞美,默默点缀着她。后来,当我终于攒够了硬币并兴冲冲捧着罐子奔到树下,却再也寻不见那个采槐花的女孩了。蝉声依旧,树影浓密如昔,但那个轻盈的影子却像被夏风无声无息卷走,杳无踪迹。树下的光阴漫流,蚂蚁队伍也早已改换了路径,槐花也一年年飘落又新开,我心中却始终空落落了一块。老槐树还在原地,浓荫依旧,在日光下铺开一片温存的凉意。我偶然回望,树影婆娑间,仿佛又瞥见自己幼时的身影,正埋藏着一份沉甸甸的童稚心事。时光向前奔流,蝉蜕羽化,新蝉又鸣,可树荫依旧浓密如旧,覆盖着昔日那孩子埋藏心事的角落。纵然当时所有小心翼翼护持的秘密,终究只如坠地的槐花一般悄然委地,被风轻轻吹散。这树荫下的秘密,究竟护住了什么呢?是那几枚硬币的微光,是那个未曾送出的青涩念想,是那个消失在槐花香气里的背影吗?树荫如盖,覆盖着所有沉甸甸又终于变得轻如蝉翼的往事。当那些私语与期盼早已飘散在夏风之中,唯余浓荫如墨,在心上投下深长而永恒的庇护。树影里所藏下的心事,终将如蝉蜕般脱落;可荫凉年年如约而至,温柔覆盖着所有曾经郑重其事的童稚。原来生命里有些珍藏,本不必为谁所知,亦不必有结果;树荫如墨,无声的宽宥与包容本身,便已是它最珍贵的赠礼。这份清凉的缄默,足够消融所有被晒伤的期待了。 </p> <p class="ql-block"> 幼年时,最是欢喜与伙伴们追逐于树影婆娑之间。蝉鸣如潮水般涨落,时歇时起,那声音响亮,竟仿佛听得见阳光晒裂树叶的声响。我便仰头寻觅,循着声音去捉蝉,捉住了便轻轻捏在手中,蝉翼便簌簌地抖颤着,小小的生命挣扎在掌心,真是又怕又喜,心也抖颤了,仿佛第一次触及了生命脆弱而奇异的温度。树荫下,满是我稚嫩的笑声和蝉鸣织成的透明网,如今我回想起来过往,那网里兜住的,是生命初识万物的惊奇与悸动。后来年岁渐长,树荫之下便常藏匿着少年人羞怯的心事了。我曾默默伫立树后,望着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轻盈地飘过。阳光筛过树叶在她花裙子上投下跳跃的斑点,如同无声的甜言密语;风拂过树梢,也拂过她额前的发丝。此情此景,竟使人心头无端地一热,又一紧,仿佛被什么攥住了,继而怦怦然跳动起来。然而我终究只是屏息凝望,未曾挪动一步,任凭心底汹涌的言语被浓荫所吞没,沉入寂静无声的深处。那些未曾启齿的言语,便如此积年累月,沉入绿荫的寂静里,凝成了树根下无人识得的琥珀。如今树影依旧浓密,我独自踱步其间,树冠低垂,遮天蔽日,宛如一顶巨大的华盖。脚踩在经年累月铺陈于地面的落叶之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响中,仿佛裹挟着往昔所有喧哗与静默的回声。俯身拾起一片飘落的花瓣,它蜷曲着,带着微黄的颜色,轻轻置于掌心,便是一枚褪色的印痕,我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灼烫而柔软的褶皱。这树荫是酷暑中难得的清凉,亦是我心事的暗室,是少年惶惑的避难所。那被阳光暴晒的尘世喧嚣,在此悄然沉淀,心头的秘密也终于得以安放;正如同树根在土地里默默伸展,那些不可言说的心中之事,也在这绿荫深处悄然生根。原来一切无法言明的思绪,终究会随年轮沉淀为树心一圈圈隐秘的印记。它们并非消逝,只是凝成了青翠年轮里一圈圈无人识的篆文。树下光影斑驳陆离,明暗交织,树影筛漏着日光,也筛滤着我沸腾的青春时光;这绿荫的清凉与寂静,正是给炽热生命预备的暗室,心在此得以沉淀,最终将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凝成了树心深处一圈圈沉默而柔韧的年轮。</p><p class="ql-block"> 蝉鸣攀上老槐树的枝桠时,晨光正将纱窗浸染成流动的琥珀。仲夏的风裹着荷花的香味溜进窗棂,轻轻翻动案头那卷泛潮的《浮生六记》,恍惚间忽然懂得,岁月原是一幅徐徐铺展的工笔画,越是急于翻阅,越会错过满纸的留白与诗意。上班路上,瞥见砖缝里的蚂蚁正排着队搬家,细碎的光斑落在它们背上,随着队伍的移动明明灭灭。这场景似曾相识,像极了从前在写字楼里步履匆匆的自己。总把折线图当作人生进级的标尺,将酒局上的碰杯声错认成成功的喝彩。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看着窗台上被狂风折断的薄荷,原以为它就此枯萎,却在三日后惊喜地发现,嫩绿的新芽正从残枝败叶间钻出来。那一刻才明白,光阴早已把“无常”二字,细细绣进了每一片叶脉里。午后的雷阵雨总是不期而至。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荷叶上,那声响,仿佛是众生心底无声的叹息。可转眼间,雨过天晴,卖花小贩的白兰花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隔壁阿姨已经哼着小曲,在晾衣绳上摇晃着碎花床单。原来日子就是这样,在狼狈中藏着体面,在褶皱里孕育新生。记得,那年出差在西湖边,看见采莲女竹篮里躺着半朵残荷,花瓣凋零,略显凄凉。可她却笑着说:“开败的莲蓬最养人,晒干了能泡茶呢。”那时才懂得,有些遗憾并非终点,而是岁月酝酿的回甘。最惬意的,莫过于晚饭后窝在藤椅上读闲书。夕阳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落,在书页上碎成点点金斑。正读到“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邻居的声音从院角飘来:“快来尝尝新做的凉粉。”石桌上,瓷碗映着晚霞的胭脂色,碗沿沾着几颗莹白的醪糟,红糖水在碎冰间流淌,宛如琥珀色的溪流,薄荷叶尖悬着一滴摇摇欲坠的水珠。这碗充满烟火气的凉粉,比书中的闲逸更多了几分尘世的温暖与清甜。</p> <p class="ql-block"> 暮色渐浓时,总爱去河边公园散步。退休的老头在石凳上专心临帖,笔尖摩挲宣纸的沙沙声与蝉鸣交织成独特的韵律;穿汉服的姑娘蹲在水边,发间的流苏簪子轻轻晃动,将一河星光搅成细碎的银鳞;小孩子举着网兜追逐萤火虫,奶奶在身后既担心又宠溺地喊着:“慢点儿跑,别摔着”。看着这些寻常的画面,忽然想起年少时总爱追问“永远”有多远,如今终于明白,岁月的深情,就藏在春水煮茶时茶叶的浮沉里,藏在夏夜摇蒲扇的悠悠时光中,藏在每一个看似重复却又独一无二的朝朝暮暮里。昨夜整理旧物,翻出大学时的笔记本,扉页上用钢笔写着:“要做奔走四方的风”。再看看如今窗台上那盆多肉,在盛夏的骄阳下冒出嫩红的新芽,安静而倔强。原来光阴早已将锋芒磨成温润,就像巷口那棵百年老柳树,年少时嫌它落絮纷飞,如今却爱捡那些被风雨打落的叶子,夹进《本草纲目》里,让它们成为时光的标本。夜色漫过葡萄架,将最后一勺凉粉送入口中。不知何时,窗外的蝉鸣已经停歇,月光越发清亮,在青瓷碗底晕染出细碎的银纹。晚风拂过纱帘,送来远处烧烤摊的孜然香,混合着凉粉里薄荷的清凉。这一刻忽然懂得,与岁月相处不是无奈的妥协,而是如盛夏的荷花,即便知道终将零落成泥,依然要在每一个清晨,将花瓣绽成最圆满模样,把平凡的日子酿成醇香美酒。这人间烟火,需要我带着七分从容、三分热爱,在日复一日的光阴里,把生活谱写成一首充满烟火气的诗。无需波澜壮阔,只需在凉粉融化前的最后一口清甜里,在葡萄架下摇晃的月影中,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时光同频共振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晨光像温柔的手指,轻轻拨开纱窗。案头的青花瓷瓶里,三朵栀子花正舒展着洁白的花瓣慵懒地打着哈欠。淡淡的香气裹着露珠,悄悄爬上素笺,与未干的墨迹缠绵交织。这是一年中最清澈的时节。蝉还躲在叶底睡懒觉,暑气也慢悠悠地晃在路上。每个周末,我都喜欢窝在老槐树下的藤椅里。阳光透过枝叶,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谁随手织就的网。风穿过竹帘,发出“簌簌”的声响,那一刻,时光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不被得失打扰,也不为成败着色。有人说“真正的风雅是把日子过成诗”。以前我不太懂,直到有一天,我盯着墙角那株野茉莉出了神。它既不争春的热闹,也不怨夏的炽热,只是静静地在自己的时辰里绽放。晨露亲吻茉莉的花蕊,晚风带走它的残香,它不慌不忙地生长,把生命谱成一首无声的歌。突然明白,当我不再用标签划分这个世界,当执念的枷锁被轻轻卸下,天地就会和我的心跳同频共振。这共振不是刻意追寻的回响,而是心灵与万物的自然交融。就像达摩祖师面壁九年,最终在“廓然无圣”的顿悟中,让心光穿透所有名相的迷雾。原来生命的风雅不在远方,不在华丽的辞藻里,而在放下“我”与“非我”界限的那一刻。这是山间云起时的从容,这是溪涧水流时的自在,这是把每个当下都活得通透明白,让生命本身,成为最动人的诗行。</p> <p class="ql-block"> 案头的茶汤轻轻摇晃,茶叶在沸水中舒展、沉落,像极了人生的聚散离合。忽然想起梁武帝与达摩的对话。梁武帝执着于造寺度僧的功德,达摩却告诉他“此但人天小果”。原来真正的功德,不在向外追寻,而在内心的澄澈。夏日的午后,阵雨说来就来。我慌忙躲进屋里,看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槐树叶上。水珠在宽大的叶片上打转,又顺着叶尖坠落,“滴答,滴答……”。那一刻,突然读懂了《菜根谭》里“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的深意。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是天地在演奏一曲《无生法忍》,每一滴都在诉说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以前,总被生活里的琐事牵绊,就像被雨声吵得心烦意乱。可若试着静下心,在雨声里寻找寂静,那些曾让人辗转难眠的焦虑,竟真的像雨后的积水,慢慢的被阳光蒸发了。黄昏时分,茉莉的清香愈发浓郁,像温柔的手,轻轻勾起思绪。想起苏东坡在黄州雪堂,穿着蓑衣,在风雨中吟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真正的自在,大概就像那青花瓷,既能承受烈焰焚烧的考验,也能耐住岁月尘封的寂寞。学会在得失间保持从容,在荣辱前守住淡然,心就会像夏日的麦浪,在无声中积蓄磅礴的力量。 </p><p class="ql-block"> 夏天绿得浓稠,绿荫如墨,深深泼染在道路两旁的槐树之上,浓得仿佛要滴落下来。蝉在树冠里不知疲倦地聒噪,声音此起彼伏,将空气都震得微微发颤。树影在灼热的地上晃动,如窃窃私语,在风里摇动着无数秘密的影子,似乎藏着无数不可告人的心事。我躲在树荫下,也躲着阳光的追逐。浓密的槐树叶子层层叠叠,遮住了大半边天。树影中的光斑却调皮地跳动,如同碎金钻过叶隙,在行人的额角发梢上点染着亮意。孩子们追逐着那些亮斑奔跑,笑声被蒸腾的热气托起来,飘荡在蝉鸣的间隙里,又被热风吹散了。树下石凳上,一位老人仰头酣睡,摇着蒲扇的手渐渐松弛下来,蒲扇悬在腿边,鼾声时断时续,在蝉鸣的洪流中偶尔浮起又沉下,真像一尾游弋于喧嚷浪涛中的小鱼。风过处,树影拂过他的脸,如一层薄纱,又悄然滑落,仿佛连睡意也沾上了几分清凉的秘密。不远处的树后,一个少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前方,手指却反复在树干上描摹着什么。我悄然走近,他惊觉转头,眼神里顿时闪过一阵慌乱,嘴唇微微张开,却什么也未说出。只闻树上的蝉鸣,愈发鼓噪起来,如同无形之浪拍打耳膜。阳光忽然刺透密叶,树影倏忽间散去。我抬头看去,原来风已推开了云层,满树浓荫顷刻变得稀薄,心事也如露水般被蒸腾得杳无踪迹了。最后,我瞥见少年方才伫立之处,树干上刻痕宛然。细看去,却只是一个名字的轮廓,深深浅浅,早被岁月磨蚀得难以辨认了。树荫下,心事无声无息地蒸发掉了,然而终归有些东西,被藏进了树干的深处,烙进了年轮的纹理里。夏天的心事,原来总这样藏于绿荫,又匿于树心,纵使枝叶稀疏,纵使烈日凌空,也终有些刻痕不肯轻易散去,只等某一阵风路过,再悄悄拂动起那无人知晓的印记。</p> <p class="ql-block"> 蝉鸣撕开空气,把空气烫出了波纹,热浪滚滚而来,淹没了四野。我仰头看那槐树,叶子稠密得如泼墨浓云,层层叠叠地相互挤压着,郁郁苍苍;阳光在枝叶的缝隙里闪躲着,如碎金般洒落下来,又被风摇动着,在地上绘出奇形怪状的光影图画。在树荫之下,我坐于藤椅之上,静静地凝视那摇曳的树影,仿佛它正轻轻揭开记忆的封缄。童年暑气蒸腾之时,我亦常常坐在这样的浓绿之中。祖母摇着蒲扇,我依偎在她身旁,听她絮叨那些古旧的故事。树影婆娑,蝉声在耳畔回旋,空气里飘浮着槐花清冽的甜味。祖母的声音温软缓慢,恰如藤椅的吱呀声,悄悄揉进绿荫深处。我每每仰头,只看见祖母慈祥的面容与头顶摇曳的树影交叠,如一幅古老而安宁的画卷,我就在那画里慢慢睡去。然而后来,这绿荫之下却也曾有过离别。那日午后,树影投在青砖地上,浓重如墨,我相对无言地站在树影里,脚下是两团被阳光拉长的身影。终于,人影渐行渐远,树影依旧不动声色地铺展,只是已无法覆盖那远去的身影了。那影子在日光下愈拖愈长,终于化为一缕细丝,消尽在远处灼热的光亮之中。 </p><p class="ql-block"> 我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空荡荡的树影,只觉树影之外的世界,白亮得刺眼又荒凉。时光便如此在绿荫下悄然溜走,我坐在藤椅之上,仿佛看见岁月在树影里沉了下去。树影筛漏下的光斑,如细碎的金箔铺满地面,也覆盖着往昔。我微微俯身,仿佛听见树根在泥土里延伸盘绕,窃窃私语着那些被岁月淹没的过往。那些被树荫掩埋的言语,那些被树影筛落的心事,它们并未真的消逝,它们只是遁入了树根之下,长进了叶脉之中,化作了绿荫的一部分。树影摇动,如同心绪的起伏,叶子筛下满地碎金,那浮动的光斑里,仿佛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往事。树影筛漏下的光斑,如细碎的金箔铺满地面,也覆盖着往昔。我微微俯身,仿佛听见树根在泥土里延伸盘绕,窃窃私语着那些被岁月淹没的过往。那些被树荫掩埋的言语,那些被树影筛落的心事,它们并未真的消逝。它们只是遁入了树根之下,长进了叶脉之中,化作了绿荫的一部分。树影摇动,如同心绪的起伏,叶子筛下满地碎金,那浮动的光斑里,仿佛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往事。当蝉声渐歇,绿荫如海潮般退去,我才恍然察觉,树影里沉浮的无数心事,原来早已悄然长成枝叶。它们以浓荫覆盖我,又轻轻摇曳着,将我心头那些不可言说的碎片,筛落成满地金光闪闪的谜题。有些心事不是消逝了,而是绿树替我默默收藏了,在静待风起时化作沙沙低语。那正是我曾交付给岁月的,所有无声的叹息与回响。</p><p class="ql-block"> 昨夜,月光爬上窗台时,案头的栀子花合上了花瓣,像是困极了要睡去。而墙角的茉莉,却在暗处悄悄绽放,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原来,生命最动人的滋味,都藏在这朴素的光阴里。今天一早,六月的风掀起窗帘一角,带来月季微醺的甜香。花瓣在阳光里轻轻颤动,像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所有的能量迸发,所有的生命舒展,都始于放下执念的那一刻。就像昨夜雨后初晴的天空,只有散去层层乌云,才能拥抱辽阔的湛蓝。当我以一颗澄澈的心看世界,就会发现万物不过是镜中花。而执念,就像蒙在镜子上的灰尘。只有轻轻拂去那些虚妄的期待和评判,才能找到心的归途。合上书页,窗外,第一缕晨光正爬上老槐树的枝桠。这人间烟火里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与天地共振的诗篇。听,风穿过枝叶的声音,多像心无挂碍的自在清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二0二五年六月十七日延安家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