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号子

岁月如歌

<p class="ql-block">  江水在夔门突然收紧,像被两岸青铜般的峭壁攥住喉咙;浪头砸在礁石上,迸出千堆雪。这最凶险的江段,是川江号子穿透千年的起点。</p> <p class="ql-block">  我曾见过拉纤的船工。他们脊背弯成满弓,赤脚踩着江边的礁石,粗粝的绳索勒进肩头。当领纤人喉结滚动,第一声号子便从胸腔里炸开;不是唱,是青铜迸裂的声响,是淬火时飞溅的火星。众人应和的声浪随即翻涌,像呼啸而来的江风,在峡谷间撞出震耳欲聋的回音。那声音里裹着盐,浸着血,烧着火,把整条江都煮沸腾了。</p> <p class="ql-block">  这声音不是用嗓子喊出来的,是用灵魂的筋骨敲出来的。在浪潮要吞噬木船的刹那,在漩涡张开魔口的瞬间,号子声化作无形的纤绳,把零散的血肉之躯拧成青铜锁链。他们喊的不是号子,是生死契约 —— 与江神赌命,跟激流角力,用躯体丈量生与死的距离。每一声号子落下,船就往前挣一寸,人的豪气就往礁石里钉深一尺。</p> <p class="ql-block">  如今,木船换成钢铁货轮,螺旋桨搅碎的浪花里,已看不到酱褐色皮肤的纤夫队伍。但是,每当我听到轮船拉响汽笛,我总感觉那鸣响中有川江号子的音符。就像三峡纤夫的脚磨出的石窝,虽已长满青苔,却永远凹印在礁石上,盛着千年不干的江水。</p> <p class="ql-block">  川江号子从未消失。它化作老船工皱纹里的故事,化作茶馆中说书人的醒木,化作课堂上孩子们的童谣。当春汛漫过吊脚楼,当货轮鸣笛穿越峡谷,那些沉睡在江底的号子就会苏醒,在浪花里凝成新的结晶,在江风中唱出新的曲调。这是长江写给大地的诗,用号子为笔,以波涛为墨,字里行间藏着永不枯竭的血性与坚韧。</p> <p class="ql-block">  大江依然东去,川江号子已融入山河的呼吸。它宣告,自己早已化作血脉,在民族的身躯中奔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