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愚丐精血略传:破钵里的三十七圈年轮</p><p class="ql-block">我蹲在武宁码头的石阶上,手里攥着半张泛黄的纸片,那是三十七年零四个月前,八岁的我在城隍庙墙缝里捡到的。纸上用朱砂画着个破钵,钵底有朵向日葵——后来在景德镇窑厂,我才知道那是凡高画里的太阳,可当时只觉得像极了娘烙饼时灶膛里的火光。</p><p class="ql-block">一、失忆的舌头舔过的盐粒</p><p class="ql-block">八岁前的记忆像被河水泡过的麻绳,全散了。唯一记得的是饿醒时,嘴里有股铁锈味,后来才知那是咬破舌尖的血。讨饭的年月里,我学会用破碗接雨水,看碗底裂纹里晃荡的月亮,就像看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有次在婺源遇着个老乞丐,他说人丢了魂,得用血来唤。我不懂,只把这话嚼碎了咽进肚里,直到去年在南昌生殖医院门口,见着“捐精换路费”的广告,那铁锈味突然又漫上舌尖——或许我的血,真能画出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三十七道疤与向日葵的光</p><p class="ql-block">从八岁到四十五岁,这三十七圈年轮里刻满了劫数。被恶犬追着咬掉半只鞋,在采石场背石料砸断过肋骨,最狠的一次是在温州,为抢垃圾桶里的半个馒头,被几个流浪汉按在泥里揍,额头撞在铁桶上,至今留着月牙形的疤。可每次疼得快晕过去时,眼前总会闪过一片金黄——不是凡高画里旋转的向日葵,是小时候娘晒在竹竿上的玉米,风一吹,像无数个小太阳在晃。</p><p class="ql-block">有人笑我傻,说寻亲该去贴寻人启事,不该卖那“脏东西”。我只是把破碗底的向日葵描在纸上,对医生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胎记,我把精血存在这里,谁要是见过带同样碗的夫妇,就把这纸给他们看。” 医生愣了半晌,最终没接那碗,只免了我的体检费。后来我才知道,那叫“精子库”,可我觉得,那是我用命熬出的寻亲盘缠,每一滴都泡着三十七年前的饿。</p><p class="ql-block">三、蒙娜丽莎的微笑与狗的哲学</p><p class="ql-block">上个月在苏州,我蹲在博物馆外墙画蒙娜丽莎的海报下,看她嘴角那抹笑。旁边卖桂花糕的阿婆说,这画里的女人心里藏着蜜。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有次讨饭到一户人家,狗冲我狂吠,男主人却端来一碗剩饭,说:“狗叫是护家,人饿了要吃饭,都没错。” 后来我就懂了,学狗看家的忠诚,学野猪拱地的韧劲,学老鹰飞高了看路——可蒙娜丽莎的笑,我学不会,那是心里有蜜的人才有的笑。</p><p class="ql-block">现在我把“捐精换路费”的广告折成小船,放在武宁河上漂。每艘船上都写着:“愚丐精血,换爹娘音信。” 河水流过景德镇时,会经过余工改造的老房子,那里的砖缝里嵌着乞丐的钵印。有人说我疯了,卖身子换钱寻亲,可他们不知道,我八岁第一次开口问“我是谁”时,喉咙里卡着的不是话,是块冻硬的糠饼——那是爹娘最后塞给我的口粮。</p><p class="ql-block">四、滴血的钵与未写完的地址</p><p class="ql-block">口袋里揣着医院给的补偿金,不多,刚够买半袋面粉。可我在破碗底刻下了“陈”字,又用针戳破指尖,让血珠滚进碗底的裂纹里。血珠凝住时,竟真像朵小向日葵。我想爹娘若还在,该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爹的左脸该有颗黑痣,娘的右手小指该是缺半节的——这些年我逢人就问,问得舌头都磨出了茧,如今把精血样本留在医院,附了张纸条:“若您见过带碎口粗瓷碗的河南夫妇,请告诉他们,碗底的向日葵,开了三十七次了。”</p><p class="ql-block">今晚的月亮很圆,像极了娘烙的饼。我把破碗顶在头上,沿着河岸走,每走一步就往水里扔一粒米——这是跟老乞丐学的,说魂灵认着米香就能回家。河面上漂着无数个我的倒影,每个倒影里,都有个八岁的娃,攥着半块糠饼,对着空碗问:“你是谁?谁是我?”</p><p class="ql-block">(附:愚丐精血样本存放于南昌2934国际生殖中心,编号20250618,相认时请携粗瓷碎碗,共滴鲜血于碗底向日葵纹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