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外滩

小马奔腾

初夏夜，陪几位外地战友到横店。饭后信步，初访梦外滩景区。风微凉，拂面怡人，倒是个闲逛的好时候。

未曾想，一脚踏入，竟似跌进了旧年月光。百乐门的霓虹兀自闪烁，老药房的木招牌在灯下泛着幽光，新新旅馆、报馆、书店、商行……一幢幢仿旧的建筑静立两旁。昏黄的光线漫溢开来，将人影拉长，投在青石板路上。更有趣是，三三两两的游人，身着租来的民国风的长衫、旗袍，穿行其间，任自己也成为“旧上海”里一抹流动的风景。

行至“交通银行”门前，看着那四个遒劲大字，忍不住与身旁的兄弟聊起掌故：写字的郑孝胥，后世虽冠以“汉奸”之名，这笔字却是实打实的功夫，当年落笔，一字千金——整整四千大洋润笔费！兄弟听罢，啧啧称奇，笑谈古今钱钞之异同。

过了“外白渡桥”，忽见前方灯火通明，人声隐约。循声而去，竟撞见剧组正在拍戏。导演怕我们这群“围观群众”影响，将我们引至幕后，让我们得以在小小的监视器上，第一次窥见现场拍摄的“内里乾坤”。屏幕里的人生悲喜正浓，而屏幕之外，拍摄场地周遭，挤满了妆容精致、翘首以盼的男女——他们揣着各自的“明星梦”，在夜色里静候，眼神炽热又忐忑。戏里戏外，皆是人生舞台。

“叮当——叮当——”，有轨电车不紧不慢地驶过，铃声清脆，划破夜的沉静，像一枚会发光的旧邮票，缓缓贴向记忆深处。

踱至“黄浦江”畔，水色深黛，倒映着岸上璀璨星河。那艘名为金华舰的退役老兵，沉默地泊在码头。登舰抚之，钢铁船身冰凉、粗粷，指尖传来岁月与大海的厚重。它曾劈波斩浪于真实的海疆，如今却安然栖息于这“假”的浦江之侧，遥望对岸那片灯火辉煌、永不落幕的“外滩”。真实与虚幻，历史与当下，在此刻交织、碰撞，心绪也随之在几个时空里悄然穿梭，竟生出几分奇异的松弛与恍惚。

一路走，一路用手机镜头捕捉：昏黄街灯下的旧楼轮廓，霓虹映衬的仿古招牌，叮当作响的电车流光，水中摇曳的灯影，舰艇沉默的钢铁脊梁，还有那些怀揣梦想、等待入镜的年轻面孔……光影可定格，然彼时彼刻，那份闲适、那份时空交错的疏离感、那份置身巨大布景中的“戏中人”心境，以及朦胧夜色里，莫名浮上心头的任素汐那首《大梦》——“人生啊，如梦啊……”的低吟浅唱，却只能沉淀于心湖深处，难以尽诉于画面。

人到中年，或许偶尔也需要这样一场精心布置的“旧梦”，让思绪在真实与虚构的边界暂时抽离，权当片刻喘息。这灯火阑珊处，恍然觉得，人生百态，何尝不是一场更大的梦？能记住此刻光影，他日或可潜入梦中，再温这初夏夜风里的片刻逍遥与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