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棚记事:一位打工者的青春札记（第二卷）潮湿的流年 （第17-18章）

冬风无痕

铁棚记事:一位打工者的青春札记（第二卷）潮湿的流年 （第15-16章）

第十七章 搬离的行李箱

台风过后的第三日，阳光苍白如纸，把宿舍走廊照得发灰。小黄夫妻的行李箱堵在门口，箱体贴满快递胶带，裂缝处露出半块花布——那是他们结婚时的床单。邹雄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白背心纽扣全崩开了，露出黢黑的胸膛。

小黄蹲在宿舍门口擦自行车链条，机油蹭得满手都是。邹雄叼着牙签路过，突然踢了踢车筐里的铝锅，他的金牙缺角处闪着金属的冷光，说话漏风时喷出的唾沫星子，“哟，还留着这破锅？上次炒菜差点把宿舍点了。”

小黄手顿了顿，指甲掐进链条缝隙，机油渗进指缝：“邹师傅，那是炒菜，不是放火。”

“炒菜？”邹雄冷笑，牙签在缺角的金牙间晃了晃，“打工的穷鬼还讲究炒菜，怎么不喝西北风？”他故意提高声音，让走廊里的工友都听见，“上个月你老婆半夜洗衣服，水漫到我门口，地板泡得变形——赔三百块。”

小黄媳妇从屋里出来，围裙上还沾着洗衣粉泡沫，听见这话，手里的衣架“啪”地掉在地上：“我们住了二十天，水电费按天算，凭什么多收？”

邹雄目光在她胸脯上扫过，嘴角扯出恶心的笑：“女人家事儿多，洗个胸罩都要搓半小时，水费不该多摊？”

小黄猛地站起来，自行车链条“哗啦”掉在地上，他攥紧拳头，指节抵着邹雄的胸口：“你再敢说一句！”

“怎么，想打人？”邹雄不退反进，鼻尖几乎碰到小黄的脸，“打啊，打了就送你去派出所，让你娃没爹！”

走廊里阿伟假装看手机，却把音量调到最大，老张低头抽烟，烟灰掉在鞋面上浑然不觉。小黄媳妇弯腰捡起衣架，手在发抖，突然想起上周邹雄趁她晾衣服时，故意撞翻盆，说“骚货勾引人”。她抬头看着邹雄缺角的金牙，突然觉得那笑容像极了车间里吃塑料的老鼠，又丑又脏。

“算了，小黄。”她拽住丈夫的胳膊，指甲掐进他晒黑的皮肤，“跟这种人争什么，咱们搬。”

小黄盯着邹雄，喉结滚动着像要咽下块石头，最终松开拳头，转身去拖行李箱。箱子里的搪瓷缸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他此刻破碎的心情。

邹雄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收拾行李，故意提高声音：“水电费一人一天十块，你们住二十天，两人四百，少一分别想走。”

“抢钱啊？”小黄转身时，行李箱拉链崩开，露出里面给孩子买的玩具车——那是他加班半个月攒的钱。

“就抢你了怎么着？”邹雄掏出手机晃了晃，“信不信我现在叫保安？”

小黄媳妇突然冲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摔在邹雄脚边：“给你！全当喂狗了！”钞票上沾着洗衣粉颗粒，在阳光里微微发颤。

行李箱滚轮碾过水泥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极了小黄媳妇每晚缝补衣服的针线声。杜康蹲在楼梯口，看见她围裙上的破洞又大了些，边缘毛糙得像被啃过，想起今早她偷偷塞给自己的半块肥皂，还留着柠檬味的清香。

“杜哥，保重。”小黄跨上自行车，后架的媳妇抱紧行李箱，花围裙角扫过邹雄的皮鞋，“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地方待不长久。”

邹雄踢了踢地上的钞票，嘴角扯出胜利的笑，金牙缺角处闪着得意的光。远处的铁棚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像极了他白背心上的汗渍，永远洗不掉。

阿伟不知何时站在杜康身后，低声说：“上周邹雄趁小黄上夜班，把他们晾的腊肉顺走了，还反咬一口说偷厂里的原料。”

杜康盯着小黄夫妻消失的路口，想起昨晚听见的争吵：“跟他拼了！”“拼不过的，娃还小……”此刻，那些声音混着自行车链条声，在走廊里久久回荡。

邹雄捡起钞票，在手里扇了扇，路过杜康时故意说：“看什么？下一个就是你。”他的钥匙串撞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叮当”声，像极了给小黄夫妻送别的丧钟。

第十八章 配方纸的秘密

技术事故的阴影像二甲苯挥发的白雾，在车间里无声蔓延。阿伟蹲在院子里洗试管，自来水从指缝间流走，带走的不仅是试管壁的胶渍，还有他这个月被扣的三百块工资——那是母亲的住院费。他用试管戳着地上的蚂蚁，玻璃管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邹雄锁在铁皮柜里的配方纸，永远透着神秘的冷光。

邹雄走路时，钥匙串上的小铜锁晃来晃去，铜锁表面刻着“保密”二字，字体凸起如疤，那是他昨天刚换上的。他的白背心前襟沾着新的胶渍，呈暗红的琥珀色，里面嵌着几根断发——不知是他的，还是阿伟的。

“他改了配方比例。”阿伟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却在寂静的院子里激起涟漪，他警惕地看了眼配胶间，手指摩挲着试管口，那里有道不易察觉的裂痕，像极了他心里的伤口，“那天我看见他往固化剂里掺滑石粉，足足十公斤。”

杜康擦着研磨机，齿轮间的胶块硬得像石头，用指甲抠下一小块，里面裹着粒白色粉末——那是滑石粉，此刻在阳光下泛着哑光，像极了邹雄藏在铁皮柜里的谎言：“为啥？”

“省钱。”阿伟用袖子擦汗，露出腕子上褪色的红绳，绳结处缠着根细铁丝，那是他偷藏的配方纸碎片，“树脂三十块一公斤，滑石粉三块，反正客户只看表面。”他突然把试管往水桶里一摔，水花溅在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水，“上个月那锅胶废了，他扣我钱时，配方纸就在他裤兜，我看见‘固化剂’三个字被划掉了！”

远处姐夫的咳嗽声穿过院子，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对着手机讲电话，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上的裂痕——那是去年被邹雄撞掉的。“这批货就算了，希哥那边……”他的目光落在邹雄身上，后者正从配胶间出来，手里攥着烟盒纸，纸页边缘被汗水洇成波浪形，“树脂20kg”的“20”被改成“15”，涂改液的痕迹像道伤疤。

邹雄路过杜康时，纸页发出脆响，他慌忙用掌心压住，却露出一角“滑石粉”的字迹。杜康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风油精味，那是用来掩盖酒精味的——他今早又喝酒了。

午后，杜康路过办公室，听见“啪”的拍桌声，姐夫的愤怒像团火，从门缝里漏出来：“你这是偷工减料！客户要验成分！”

邹雄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踩扁的易拉罐：“就一次，下次不敢了……希哥不是赚了不少吗？”

“希哥？”姐夫冷笑，声音突然低下去，“希哥的新厂不要偷工减料的配方，他要的是……”话音被脚步声打断。皮鞋跟敲地的声音像扳手敲打钢架，三记重响震得窗台上的胶水瓶微微摇晃。希哥的鳄鱼皮公文包先挤进门缝，包角的金属扣冷光一闪，像极了他昨天拍在办公桌上的支票夹。

姐夫的背突然绷直，像根被榔头敲过的角钢。邹雄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肉里剧烈滚动，后颈的皱纹夹着未洗的胶渍，在夕阳下泛着油光——那是希哥上周送他的领带夹刮出的痕迹。

“聊什么呢？”希哥的金袖扣擦过门框，腕间的佛珠串沾着香灰，“老远就听见老邹喊希哥赚不少，我赚的哪有你们配方大师赚得多？”他的皮鞋尖碾过邹雄掉在地上的烟盒纸，“树脂15kg？不错嘛，环保新概念？”

邹雄的钥匙串在裤兜发出细碎的碰撞，像被踩碎的玻璃碴。姐夫突然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桌上的报表，纸页划过希哥的公文包，露出里面半张质检报告——“甲醛超标”四个字被红笔圈住，像道正在渗血的伤口。

邹雄从门缝里挤出来，眼睛通红，白背心上的胶渍又多了块，像幅正在扩散的污渍。

杜康摸出裤兜里的烟盒纸碎片——那是今早趁邹雄打盹时捡的，上面“固化剂3%”的“3”被改成“8”，铅笔痕还带着橡皮擦的碎屑。他想起阿伟说的“客户看不出来”，突然觉得手里的研磨机变得滚烫，那些被磨碎的滑石粉，正通过胶块，钻进每个消费者的生活。

阿伟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辞工单：“杜哥，我想好了，下个月就走。”他的拇指碾着辞工单边缘，那里有他咬过的齿痕，像极了邹雄缺角的金牙。

远处的搅拌机又开始轰鸣，这次的声音比往常更尖锐，像在尖叫。杜康望着邹雄的背影，他正用钥匙打开铁皮柜，铜锁“咔嗒”一声响，像极了监狱门合拢的声音。

夕阳把邹雄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车间地面，像具被抽去骨头的皮囊。他从铁皮柜里拿出配方纸，对着光看了又看，突然用舌头舔了舔指尖，把“滑石粉”改成“树脂”——那舌头掠过缺角的金牙，像条蛇舔过生锈的刀片。

杜康摸出日记本，笔尖在纸页上停顿片刻，写下：“配方纸不是纸，是邹雄的骨头，是姐夫的烟，是希哥的皮鞋尖。而我们，是被这些东西碾碎的滑石粉，连个响都发不出。”

窗外的荔枝树在风中摇晃，有片叶子掉进研磨机，瞬间被碾成粉末，混在滑石粉里，再也分不出来——像极了他们正在消失的青春。

铁棚记事:一位打工者的青春札记（第二卷）潮湿的流年 （第19-20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