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

素面朝天

　　其实她早就醒了，或者说一夜就没睡踏实。睡眠不好早已是经年的习惯，倒也不觉突兀。“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这不仅是诗人的独特感受，也是她这般俗人的真实心境。如今，她也笃信秋日胜春朝。

她又闭上眼，想着或许还能迷糊过去。这念头，已然成了她心平气和的自我安慰。人到了执着追求“梦香”的年纪，是时髦还是落伍，是进步还是倒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此刻就是睡不着。对睡眠那份近乎偏执的渴望，几乎成了她的个人梦想。

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身下结实的大床“咯吱”一动，紧接着如弹簧般起伏。随后便是塔拉拖鞋的脚步声，凉拖“吧嗒吧嗒”的移动声，卫生间换气扇和照明灯“咔咔”的开关声，换气扇“棱棱”的转动声，最后是抽水马桶“咕隆”一声——她知道，老头儿在卫生间的晨间活动完成了。无需睁眼，不看闹钟，更不必瞧表，此刻必是快凌晨五点了。

冬日天还一团漆黑，夏日则已满室清亮，一年四季都是这个点。昼夜归属虽有别，室内冷暖亦有异，可时间是最公正的老人，从不出错。老头儿就是她的活体闹钟，无论她愿意与否，声音总会准时响起。

起初，她还会在前一晚睡前打预防针：“明早我要自然醒，你可别闹出动静！”可当清晨的声音轰炸如约而至，她仍会气恼地抗议：“你这不管不顾的！还让不让人睡了！”“你这肆无忌惮的要命鬼！心里还有没有别人！”老头儿从不回应，只有那些声音照旧：哗哗啦啦的洗脸声，咳咳噗噗的漱口声，啪啪啪啪抖搂毛巾的脆响，咯啷咯啷转墩布的摩擦……混合着她自己在床上气咻咻的翻身声，在四季的晨光里碰撞。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一路走到人生的秋天，地老天荒，白发苍苍。

这些年，她学会了接受，学会了与生活握手言和。宽容别人就是饶过自己。有些事，忍忍就过去了；有些声，听听也就习惯了。反正于事无补，管天管地，谁还能管自家老头儿早睡早起？何必为难他，也为难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自己！生活总要继续，总有诸多不得已，眼前的噪音，不过是个小插曲。

接下来，老头儿手机接收消息的“滴滴”声该响了，然后是抖音视频的配乐、呼喊、说闹……拉窗帘开窗户的“吱吱哐当”声，烧水壶的“呜呜”呻吟声、开水沸腾的“咕嘟”声……

“妈呀，您家这糟老头！这么多年您是怎么熬过来的？”记得有一次，被吵醒的女儿睡眼惺忪，先是满脸敬佩地对她说；随即吸了吸鼻子，循着香味直奔餐厅。只见她眼中放光，赞不绝口，直夸老爸锅碗瓢盆的交响乐几近完美，羡慕老妈家有“煮夫”，生活无忧……谁说的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真是千真万确。

“开——饭——喽——！”老头儿乐呵呵的一声长调，突然得如同跃出地平线的太阳，惊醒了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

“啪嗒啪嗒”的拖鞋声移进卧室。“来，喝杯水吧！”话音未落，她已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托起。闭着眼，饮下这清晨的第一杯水，清肠舒坦。“走，溜达去呀！”睡意早已烟消云散，她顺势起床。新的一天，就在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晨光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