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篇荐读:中国“知青文学”“寻根文学”的代表性作家王安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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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作者简介】:</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王安忆,1954年3月6日出生于江苏南京,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当代文学女作家,中国作家协会第十届副主席、小说委员会主任。被称作中国“知青文学”“寻根文学”的代表性作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1978年,任《儿童时代》编辑,并发表了短篇小说处女作《平原上》。主要著作有《流逝》《小鲍庄》《小城之恋》等小说集及《69届初中生》《纪实与虚构》等长篇小说,其中,《长恨歌》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1998年,获得首届当代中国女性创作奖;2003年10月17日,由《长恨歌》改编的同名话剧公开演出;2012年,以小说《天香》获得华语文学“红楼梦文学奖”;2013年8月12日,获得法国文化部颁发的“法国文化艺术功劳勋章骑士奖”。2018年,《向西,向西,向南》获得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中篇小说奖;2019年5月,担任编剧电影《第一炉香》开机拍摄;2022年,《一把刀,千个字》获得《当代》杂志社2021年度五佳长篇小说。2024年5月24日,获授法国国家荣誉军团骑士勋章。</b></p> <p class="ql-block"><b>【品读经典】:</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长恨歌》(弄堂)节选</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王安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站一个至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街道和楼房凸现在它之上,是一些点和线,而它则是中国画中称为被法的那类笔触,是将空白填满的。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分,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那暗看上去几乎是波涛汹涌,几乎要将那几点几线的光推着走似的。它是有体积的,而点和线却是浮在面上的,是为划分这个体积而存在的,是文章里标点一类的东西,断行断句的。那暗是像深渊一样,扔一座山下去,也悄无声息地沉了底。那暗里还像是藏着许多礁石,一不小心就会翻了船的。上海的几点几线的光,全是叫那暗托住的,一托便是几十年。这东方巴黎的璀璨,是以那暗作底铺陈开。一铺便是几十年。如今,什么都好像旧了似的,一点一点露出了真迹。晨吸一点一点亮起,灯光一点一点熄灭:先是有薄薄的雾,光是平直的光,勾出轮廓,细工笔似的。最先跳出来的是老式弄堂房顶的老虎天窗,它们在晨雾里有一种精致乖巧的模样,那木框窗扇是细雕细作的;那屋披上的瓦是细工细排的;窗台上花盆里的月季花也是细心细养的。然后晒台也出来了,有隔夜的衣衫,滞着不动的,像画上的衣衫;晒台矮墙上的水泥脱落了,露出锈红色的砖,也像是画上的,一笔一划都清晰的。再接着,山墙上的裂纹也现出了,还有点点绿苔,有触手的凉意似的。第一缕阳光是在山墙上的,这是很美的图画,几乎是绚烂的,又有些荒凉;是新鲜的,又是有年头的。这时候,弄底的水泥地还在晨雾里头,后弄要比前弄的雾更重一些。新式里弄的铁栏杆的阳台上也有了阳光,在落地的长窗上折出了反光。这是比较锐利的一笔,带有揭开帷幕,划开夜与昼的意思。雾终被阳光驱散了,什么都加重了颜色,绿苔原来是黑的,廖框的木头也是发黑的,阳台的黑铁栏杆却是生一了黄锈,山墙的裂缝里倒长出绿色的草,飞在天空里的白鸽成片灰鸽。</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上海的弄堂是形形种种,声色各异的。它们有时候是那样,有时候是这样,莫衷一是的模样。其实它们是万变不离其宗,形变神不变的,它们是倒过来倒过去最终说的还是那一桩事,千人手面,又万众一心的。那种石窟门弄堂是上海弄堂里最有权势之气的一种,它们带有一些深宅大院的遗传,有一副官邪的脸面.它们将森严壁垒全做在一扇门和一堵墙上。一已开进门去,院于是浅的,客堂也是浅的,二步两步便走穿过去,一道木楼梯在了头顶。木楼梯是不打弯的,直抵楼上的闺阁,那二楼的临了街的窗户便流露出了风情。上海东区的新式里弄是放下架子的,门是楼空雕花的矮铁门,楼上有探身的窗还不够,还要做出站脚的阳台,为的是好看街市的风景。院里的夹竹桃伸出墙外来,锁不住的春色的样子。但骨子里头却还是防范的,后门的锁是德国造的弹簧锁,底楼的窗是有铁栅栏的,矮铁门上有着尖锐的角,天井是围在房中央,一副进得来出不去的样子。西区的公寓弄堂是严加防范的,房间都是成套,一扇门关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墙是隔音的墙,鸡大声不相闻的。房子和房子是隔着宽阔地,老死不相见的。但这防范也是民主的防范,欧美风的,保护的是做人的自由,其实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拦不住的。那种棚户的杂弄倒是全面敞开的样子,牛毛毡的屋顶是漏雨的,板壁墙是不遮风的,门窗是关不严的。这种弄堂的房屋看上去是鳞次栉比,挤挤挨挨,灯光是如豆的一点一点,虽然微弱,却是稠密,一锅粥似的。它们还像是大河一般有着无数的支流,又像是大树一样,枝枝又叉数也数不清。它们阡陌,是一散大网。它们表面上是袒露的,实际上却神秘莫测,有着曲折的内心。黄昏时分,鸽群盘桓在上海的空中,寻找着各自的巢。屋脊连绵起伏,横看成岭竖成峰的样子。站在至高点上,它们全都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东南西北有些分不清。它们还是如水漫流,见缝就钻,看上去有些乱,实际上却是错落有致的。它们又辽阔又密实.有些像农人撒播然后丰收的麦田,还有些像原始森林,自生自灭的。它们实在是极其美丽的景象。</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余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有一些私心的。积着油垢的厨房后窗.是专供老妈于一里一外扯闲篇的;窗边的后门,是供大小姐提著书包上学堂读书,和男先生幽会的;前边大门虽是不常开,开了就是有大事情,是专为贵客走动,贴了婚丧嫁娶的告示的。它总是有一点接捺不住的兴奋,跃跃然的,有点絮叨的。晒台和阳台,还有窗畔,都留着些窃窃私语,夜间的敲门声也是此起彼落。还是要站一个至高点,再找一个好角度:弄堂里横七竖八晾衣竹竿上的衣物,带有点私情的味道;花盆里栽的凤仙花,宝石花和青葱青蒜,也是私情的性质;屋顶上空着的鸽笼,是一颗空着的心;碎了和乱了的瓦片,也是心和身子的象征。那沟壑般的弄底,有的是水泥铺的,有的是石卵拼的。水泥铺的到底有些隔心隔肺,石卵路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觉。两种弄底的脚步声也是两种,前种是清脆响亮的,后种却是吃进去,闷在肚里的;前种说的是客套,后种是肺腑之言,两种都不是官面文章,都是每日里免不了要说的家常话。上海的后弄更是要钻进人心里去的样子,那里的路面是饰着裂纹的,阴沟是溢水的,水上浮着鱼鳞片和老菜叶的,还有灶间的油烟气的。这里是有些脏兮兮,不整洁的,最深最深的那种隐私也裸露出来的,有点不那么规矩的。因此,它便显得有些阴沉。太阳是在午后三点的时候才照进来,不一会儿就夕阳西下了。这一点阳光反给它罩上一层暧昧的色彩,墙是黄黄的,面上的粗项都凸现起来,沙沙的一层。窗玻璃也是黄的,有着污迹,看上去有一些花的。这时候的阳光是照久了,有些压不住的疲累的,将最后一些沉底的光都迸出来照耀,那光里便有了许多沉积物似的,是粘稠滞重,也是有些不干净的。鸽群是在前边飞的,后弄里飞着的是夕照里的一些尘埃,野猫也是在这里出没的。这是深入肌肤,已经谈不上是亲是近,反有些起腻,暗底里生畏的,却是有一股噬骨的感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上海弄堂的感动来自于最为日常的情景,这感动不是云水激荡的,而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这是有烟火人气的感动。那一条条一排排的里巷,流动着一些意料之外又清理之中的东西,东西不是什么大东西,但琐琐细细,聚沙也能成塔的。那是和历史这类概念无关,连野史都难称上,只能叫做流言的那种。流言是上海弄堂的又一景观,它几乎是可视可见的,也是从后窗和后门里流露出来。前门和前阳台所流露的则要稍微严正一些,但也是流言。这些流言虽然算不上是历史,却也有着时间的形态,是循序渐进有因有果的。这些流言是贴肤贴肉的,不是故纸堆那样冷淡刻板的,虽然谬误百出,但谬误也是可感可知的谬误。在这城市的街道灯光辉煌的时候,弄堂里通常只在拐角上有一盏灯,带着最寻常的铁罩,罩上生着锈,蒙着灰尘,灯光是昏昏黄黄,下面有一些烟雾般的东西滋生和蔓延,这就是酝酿流言的时候。这是一个晦涩的时刻,有些不清不白的,却是伤人肺腑。鸽群在笼中叽叽晓波的,好像也在说着私语。街上的光是名正言顺的,可惜刚要流进弄回,便被那暗吃掉了。那种有前客堂和左右厢房里的流言是要老派一些的,带黄衣草的气味的;而带亭子间和拐角楼梯的弄堂房子的流言则是新派的,气味是樟脑丸的气味。无论老派和新派,却都是有一颗诚心的,也称得上是真情的。那全都是用手掬水,掬一捧漏一半地掬满一池,燕子衔泥衔一口掉半口地筑起一巢的,没有半点偷懒和取巧。上海的弄堂真是见不得的情景,它那背阴处的绿苔,其实全是伤口上结的疤一类的,是靠时间抚平的痛处。因它不是名正言顺,便都长在了阴处,长年见不到阳光。爬墙虎倒是正面的,却是时间的帷幕,遮着盖着什么。鸽群飞翔时,望着波涛连天的弄堂的屋瓦,心是一刺刺的疼痛。太阳是从屋的;而带亭子间和拐角楼梯的弄堂房子的流言则是新派的,气味是樟脑丸的气味。无论老派和新派,却都是有一颗诚心的,也称得上是真情的。那全都是用手掬水,掬一捧漏一半地掬满一池,燕子衔泥衔一口掉半口地筑起一巢的,没有半点偷懒和取巧。上海的弄堂真是见不得的情景,它那背阴处的绿苔,其实全是伤口上结的疤一类的,是靠时间抚平的痛处。因它不是名正言顺,便都长在了阴处,长年见不到阳光。爬墙虎倒是正面的,却是时间的帷幕,遮着盖着什么。鸽群飞翔时,望着波涛连天的弄堂的屋瓦,心是一刺刺的疼痛。太阳是从屋顶上喷薄而出,坎坎坷坷的,光是打折的光,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壮观,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内容概要】:</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长恨歌》是当代文学女作家王安忆创作的长篇小说,1995年发表于《钟山》杂志。</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该小说描述的是一个女人王琦瑶四十年的命运浮沉,其中交织着上海从四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沧海桑田的变迁。分三部。第一部是四十年代后期,少女时代,得了上海小姐第三名,与一个男人生了个女儿。第二部是五六十年代,中年时代,日常生活为主。第三部是八十年代,老年时代,与一名男青年发生了黄昏恋,最后被一名入室小偷杀死。王琦瑶的原型是发生在八十年代的凶杀案,被害人是在老上海小姐评比中得过名次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长恨歌》把生活在上海弄堂里的女人沉垒了无数理想、幻灭、躁动和怨望,以及她们对情与爱的追求与成败,依次在我们眼前展开,被誉为“现代上海史诗”。</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该书荣获第一届世界华文文学奖,并于2000年获得中国茅盾文学奖。</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b></p> <p class="ql-block"><b>【精品荐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考工记》(节选一)</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作者 王安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一九四四年秋末,陈书玉历尽周折,回到南市的老宅。这一路,足有二月之久。自重庆启程,转道贵阳,抵柳州,搭一架军用机越湘江,乘船漂流而下,弯入浙赣地方,换无数货客便车,最后落脚松江,口袋里一个子不剩,只得步行,鞋底都要磨穿。但看见路面盘桓电车轨道,力气就又上来。抬头望,分明是上海的天空,鳞次栉比的天际线,一层层围拢。暮色里,路灯竟然亮起来,一盏,两盏,三盏……依然是夜的眼,他就要垂泪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二年前,随朋友的弟弟、弟弟的女朋友、女朋友的哥哥、哥哥的同学——据说是韩复榘司令的侄系亲属,络络绎绎十二人,离开上海。去时不觉得路途艰难,每一程必有接应和护送。陈书玉没出过远门,中国地理也学得不精,并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只觉得很开眼。天地江河都是壮阔,漫野的青纱帐——他没见过庄稼地,原来也是壮阔的。尤其入山西地界,车走在黄土沟里,山崖上一道城墙,箭垛如同锯齿,插入苍穹,大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气势。吃苦是难免的,食宿简陋倒不计较,他最惧的是臭虫。夜里一吹灯,就听壁纸与篾席沙沙地山响。虱子也是一惧,这两项甚至超过日本人封锁区的可怖。也因为日本人的事不归他管,自有负责的人。这一路也有月余,说是避乱,更像游山水,从仲夏到秋初,正值西南宜人的季候。许多年过去,方才知道一行匿身特殊人物,或者说,是为这一位特殊人物,方才集起这一行同道,所以如此顺遂。以致回程中,时不时想起那一句旧词:别时容易见时难。而他万万想不到,就因为此一行,日后新政府纳他入自己人,得以规避重重风险。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迈过电车路轨,路轨沉寂地躺在路面,眼前仿佛电车的影,那影里明晃晃的窗格子,闪烁一下,又灭了。脚下的柏油地,渐渐换成卵石,硌着磨薄的胶鞋底。他穿一双元宝口的胶鞋,在多雨的西南可是个宝,到上海却变得奇怪了。就在这一刻,天陡地沉下来,路灯转到背后很远的地方,街边的房屋十之七八坍塌,间或一二座立着,紧闭门窗,没有动静。有人在瓦砾堆里翻扒,咻咻驱赶野猫。一只肥硕的老鼠从脚下窜过去,他原地跳一跳,放了生。废墟上亮起一星点火,洇染开一圈,火上的瓦罐突突地小沸,有食物的香甜弥漫在空气里,他吸吸鼻子,辨出南瓜的气味。映着幽微的光,面前呈现一片白,这一片白仿佛无限地扩大和升高,仰极颈项,方够着顶上一线夜天,恍然悟到,原来是宅院的一壁防火墙,竟然还在——从前并不曾留意,此时看见,忽发觉它的肃穆的静美。他不过走开二年半,却像有一劫之长远,万事万物都在转移变化,偏偏它不移不变。</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从防火墙下走,顺时针方向到西门,抬手一推,推不动。门上挂了锁,托在掌上,沉重得很,是原先的旧锁,又是一个竟然,竟然完好如故。停一停,退后两步,张开双臂,一臂扶墙,一臂扶墙边柳树,再原地一跃,两脚就分别撑在墙面与树干,离地三尺,噌噌数步,又上去三尺,就到地方了。稍歇一歇,站稳,扶树的手,慢慢移动摸索。某年某月,雷电正中劈开,都当它要死,却发出许多新枝,养了许多洋辣子,大人孩子都绕道走,树身且又长合,留下一个木洞,容得下一巢鸟雀,日后作了他家兄弟的秘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一番摸索,脊背就迸出热汗,脑穴处则通电般一凉,摸到什么?钥匙!鸟雀都换了族类,可钥匙原封不动。拳起手,握紧了,腿脚却软下来,溜到地上,站不起身,就抱膝坐着。这把钥匙是叔伯兄弟几个为各自晚归设的约定。家中规矩,晚十点即闭户,关前后门,此西门平素不进出,常年挂一把铸铁大锁,于是,偷出铁锁钥匙,私配一件,藏在树洞内。都会的大家,子弟们难免沾染浮华风气,夜间的去处特别多,不是说,海上生明月吗?一九三七年淞沪会战硝烟未散尽,“蔷薇蔷薇”就处处开了。离开上海的前一晚,陈书玉还在西区舞场流连,准确说,出行的计划,就是在舞场里做成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坐一时,喘息稍定,奋发精神,试图站起,这才发现周身瘫软。发力几回,立住脚,手索索地抖,钥匙嗒嗒地碰击锁眼,就是对不准。天又墨黑,乞儿的篝火被阻在另一面,借也借不到。他怀疑是不是换过锁或者钥匙,正决不定,月亮跳出来,咔嗒一声,手底下一弹跳,就是它!推进门,抬头望一眼,只见防火墙剪开夜幕,将天空分成梯形两半,一黑一白,月亮悬挂在最高的梯阶上,像一盏灯。</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门里面,月光好像一池清水,石板缝里的杂草几乎埋了地坪,蟋蟀地鸣叫,过厅两侧的太师椅间隔着几案,案上的瓶插枯瘦成金属丝一般,脚底的青砖格外干净。他看见自己的影,横斜上去,缀着落叶,很像镂花的图画。走上回廊,美人靠的阑干间隔里伸出杂草,还有一株小树,风吹来还是鸟衔来的种子,落地生根。回廊仿宫制的歇山顶,三角形板壁上的红绿粉彩隐约浮动。跨进月洞门,沿墙的花木倒伏了,却有一株芭蕉火红火红地开花,映着一片白——防火墙的内壁。他伫立片刻,忽生一念,当初造宅子的时候,周围定是空旷无人迹,直面黄浦江,所以会有防御的设置,就像欧洲贵族的城堡,那是什么年代?他的历史课和地理课一样马虎,也受实用观的影响,目力之外,在他就是不存在。天井的地砖,覆了青苔,厚而且匀,起着茸头,亮晶晶的。两口大缸被浮萍封面,面上又盖了落叶,青黄错杂,倒像织锦。</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他立在天井中央,看自己的影。这宅子走空有多时了,有在他之前走的,又有在他之后;有往南,有往西,还有往东——两年中,他收到过父亲一封信,途中不计经历多少时间,多少不知名的地点,信中所写都是迟到的消息。问他身在何处,境遇如何,妹妹们是否可去投奔。他没有回复,一来时过境迁,妹妹们早就去了该去的地方;二也是,他们本来就是疏离的家人,彼此间并不怎么亲密。自祖父与伯祖一辈向下,各有二房和三房男丁,就像大树发杈,再发成七八家,将个宅子挤得满腾腾。从他落地,放眼望去,都是人,耳朵里则是龃龉。他们家的人元气旺,秉性强,就没听说有早夭的,生一口,活一口。放养着,从中挑一个宠惯,满足为人父母的天性,其余也不为不平,因为是大多数。他虽是这房独子,却不是那个被选中的,选择多是随机,没有什么理由,这才能说走就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现在,一宅子的人都走净了,留下无限的空廓。昆虫啁啾,树叶扑簌簌划拉,窗扉和门轴时而支扭,野猫倏地跃下,脚爪柔软着地,还有一种崩裂的锐叫,来自木头的缩胀,由气候的干湿度引起……这是静夜的声音,老房子的低语。这幢木结构的宅院,追究起来,哪里是个源头!榫头和榫眼,梁和椽,斗和拱,板壁和板壁,缝对缝,咬合了几百年,还在继续咬合。小孩子的梦魇里,就像一具庞大的活物。诸暨籍的奶娘拍哄夜哭郎:再哭,山魈来吃你!这活物大约就叫山魈,谁见过它?奶娘夜里说,早起忘,没有人去向她询问。天光大亮,院子里四处起烟,各房的老妈子争洗脸水;小孩子抢夺淘箩里的粢饭团,咬着上学堂;车夫敲着门,先是无人应,然后一窝蜂上,都说自己要的洋行上班的车;电话铃响着,不知道打给谁,所以都不接,打的人也耐心,一直等着,终于接起来,对面又挂上了;无线电里,小热昏唱新闻,操一口浦东本地话;自来水开足了,哗哗淌;好天气,都要晒被褥棉花胎,女人们的战争就开始了。也不知道怎么一来,戛然间,尘埃落定。</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木的迸裂,从记忆的隧道清脆传出来,既是熟悉,又陌生。他回家了,却仿佛回到另一个家。挪步上台阶,推门,门不动,晓得是从里面插上。透过门窗雕饰的镂空望进去,依然旧摆设。堂案上列了祖宗牌位,两尊青花瓷瓶,案两翼的太师椅,一对之间隔一具茶几。镂刻的门窗投在石台阶,花影幢幢。花影里移过去,移过去,忽然不见了,原来进去夹墙里。夹墙底处,一扇窄门,推开来,一团漆黑扑面。手在壁上摸索,触到开关,扳下来,不亮,供电局早已断电。眼睛倒有些习惯,于是漆黑里浮起一层薄亮,显出一道木楼梯,手脚并用爬上去,陡然豁朗。他到了楼上阳台,沿阳台走一圈。楼上的房间全下了百叶窗,依次推过去,有一扇活动,下力摇几摇,插销脱落下来。慢慢打开,手撑住窗台,一条腿先上去,另一条再上去,进去了。是祖父的屋子,一个统间,前面卧房,后面书房。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曾经来过,其实,连祖父的面容都是模糊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拉开百叶窗,透进光,已是中天的月亮,将窗棂照得通明。撩起夏布蚊帐,坐进去,摸出口袋里半张面饼,干咽着。蚊帐里有一股艾草的气味,居然渗漏过战时的岁月,存留下来。吃完饼,褪去胶鞋,和衣躺下。绿豆壳的枕头芯子,沙啦啦地轻响。翻身侧睡,手在枕后头摸到一柄折扇,展开,看不清字迹,但有墨的余香,不由想,祖父在什么地方,还有父亲母亲,又在哪里?思绪变得轻而且薄,升上去,飘浮在帐顶底下,罩着他。更声敲响,不知梦里还是醒里,过去还是将来,他乡还是故乡,再有,那打更的人,是原先的一个,或者另一个?……</b></p> <p class="ql-block"><b>【十大经典】:</b></p><p class="ql-block"><b>1,《长恨歌》(1996)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茅盾文学奖获奖长篇小说,通过上海女性王琦瑶的人生经历,展现1940年代至1980年代的城市变迁。该作品以冷峻幽默的笔调,成为王安忆最具标志性的创作。</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2,《考工记》(2018)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描述上海洋场小开陈书玉从贵族到普通劳动者的蜕变,融合历史与现实,探讨社会阶层的流动与文化的断裂。</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3,《小鲍庄》(1985)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寻根文学代表作,以安徽乡村为背景,揭示传统伦理与个体命运的冲突,获全国中篇小说奖。</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4,《桃之夭夭》(2004)</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讲述上海女性郁晓秋的成长故事,展现女性在时代洪流中的坚韧与抗争,获京东文学奖。</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5,《发廊情话》(2001)</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获鲁迅文学奖,聚焦都市边缘人群的生活,以细腻的叙事风格刻画底层社会现实。</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6,《天香》(2011)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以明代上海顾绣世家为背景,探讨女性通过传统技艺实现自我价值,获京东文学奖。</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7,《匿名》(2016)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现代都市寓言,讲述失忆者在城市中的身份重构,获“2017汪曾祺华语小说奖”。</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8,《红豆生南国》(2017)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通过饮食文化折射时代变迁,展现城乡差异与个体命运的交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9,《一把刀,千个字》(2020)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以淮扬菜厨师为主角,通过饮食文化探讨时代变迁与人性困境。</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10,《纪实与虚构》(1993)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王安忆早期作品,融合文学与历史,展现上海城市记忆与文化传承。</b></p> <p class="ql-block"><b>【名人语录】:</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01、爱丽丝公寓,那一套套的房间里,盛的全是各色各样的等。</b></p><p class="ql-block"><b><br></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02、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才是踏实的。可是她也知道,这个唯一的人也许一辈子也碰不得,也许一辈子里仅只照个面,谁都不认识谁就过去了。也许是找到了,认识了,两个却到不了一起,连个面都不能碰就算了。</b></p><p class="ql-block"><b><br></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03、白兰花盛开的季节,满城的花香,每一扇白兰花树下的门里,似乎都有着王琦瑶的身影,结果又都不是。那木头刻的指甲大小的茶壶茶盅也有的卖,用那茶壶茶盅玩过家家的女孩都是小时候的王琦瑶,长大就不见了的。蛋硌路上都印着王琦瑶的脚印,却怎么也追不上,飘忽而去的样子。</b></p><p class="ql-block"><b><br></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04、城市里的女人,衣服就是他们的蝉蜕。</b></p><p class="ql-block"><b><br></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05、吃是做人得里子,虽也是重要,却不是像面子那样,支撑起全局,作宣言一般,让人信服和器重的,当然,里子有它实惠得一面,是做人做给自己看,可是,假如完全不为别人看得做人,又有多少味道呢?</b></p><p class="ql-block"><b><br></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06、春日的阳光总是明媚,也总是徒然的样子。</b></p><p class="ql-block"><b><br></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07、从来没有它,倒也无所谓,曾经有过,便再也放不下了。</b></p><p class="ql-block"><b><br></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08、灯光越来越稠密,就像扑灯的蛾子,扑向窗口。火车自是不理,还是朝前,轰隆声响盖满天地。往事像化了冻的春水,漫过了河堤,说不想它,它还是来了,可毕竟大河东去,再不复返。</b></p><p class="ql-block"><b><br></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09、电影院大多没有空调,可是供有纸扇,放在检票口的木箱里。进去时,拾一把,出来时,再扔回去,下一场的人好再用。</b></p><p class="ql-block"><b><br></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10、都是以往好成一团时交的心,如今都拿来做攻击的武器。</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文本图片来自于网络向作者致谢!</b></p>